因為他知道,他們看到的隻是大周的九皇子,那個世人眼中的天之驕子,而不是他裴璟霄。
假如不出意外,他本可一直演下去,最終活成自己的宿命。
直到那日春獵,一切戛然而止。
再次睜開眼,他看到的便是那對杏圓的眼眸——清澈、明亮、黑白分明,散發着善意與憐惜。
那是他從未見過的眼光,卻如此溫柔、美麗、動人心魄。
那一刻,九皇子死了,而他——螭奴,重獲新生。
裴璟霄輕輕合上眼,寂寂黑夜中,他聽見自己的喃喃低語。
“花、半、夏”三字如花火般灼燙,一字字烙在他心口。
連日來,當白日的喧嚣歸于甯靜,他心裡便不停叫嚣着那個名字,直到吵得他心口隐隐作痛。
翌日清早,裴璟霄在巷口買了十斤精肉,獨自出城,直奔南山茅屋。
最近一直都是霍準定時給段慶臣和阿花送食送水。
每次去時,他身上都會攜一種特殊氣味的藥草,是花半夏臨走前交給他的,阿花可憑此認出自己人。
但今日裴璟霄決定親自前往。
大山深處,孤零零的茅屋前,看着從前的“宿敵”狼吞虎咽,他心裡卻生出某種詭異的滿足。
這番景象若是換作從前,他定然嫌棄無比,此時卻因為對某個人的思念,越看阿花,越覺得順眼。
這頭蠢豹子,多少還是有一點用處。
回城時路過東市,街頭巷尾熙熙攘攘。
他不禁又想起花半夏,起先因為他的身份,後來是接連不斷的通緝和暗殺,他們兩人甚至未曾一起真正悠悠閑閑地逛過街。
“梨子冰糖,清甜不上火的梨子冰糖——”
裴璟霄的思緒被沿街的叫賣聲打斷。
他腳步一滞,腦中閃現出去年重傷時,花半夏喂他喝藥的情景。
黑褐色的湯藥入口苦澀無比,就像他當時的境遇。
所以,每次藥端到面前,他便忍不住閉着眼直皺眉。
某次正要囫囵喝下,一股沁涼、清甜的梨子香冷不丁滑入口中。
眼前,女人收回細白的手指,沖他嫣然一笑:“還苦麼?”
他搖搖頭,不隻苦澀減淡,連傷口好像都沒那麼疼了。
他從前吃過見過的美食不計其數,但自認為沒有一樣比得上那塊梨子冰糖。
賣冰糖的老婦看裴璟霄在攤位前站着不動,便招呼他:“小郎君,買包梨子冰糖吧?加了山梨汁久煮制成,清甜不上火。”
裴璟霄僵硬地點了點頭,老婦立刻歡歡喜喜包了一大包遞給他。
裴璟霄打開紙包,撚起一塊放入口中。
果然是梨子的味道,卻遠不及花半夏喂給他的那塊清甜。
*
口齒間的梨子味還未散盡,裴璟霄人站已在了康樂坊小院外。
視線落在院門前的霎那卻是一頓。
門沒上鎖,有人在裡面。
巡防?殺手?武侯?葛榮?還是他的暗衛?
他傾身湊近門縫,随即就看見了那道日思夜想的身影。
花半夏戴着圍帽坐在紫藤花架下,微微揚着頭,看她的小青蛇在盤桓的虬枝間撒歡。
等不及敲門,裴璟霄拿匕首拔開了門插,幾近踉跄地推門而入。
花架下的女子顯然被吓了一跳,忙不疊站起身,在認出他的瞬間明顯松了口氣。
四目相對,大門在裴璟霄身後重重合上。
他眼不錯珠地凝着他的新娘,從背後伸出一隻手,給院門重新落了插。
“今日坊間無事,我……剛好得閑,便想着回來——”花半夏說話間雙手局促地扭在一起,早先想好的借口不知為何,叫她給說得磕磕絆絆。
好吧,其實是想他了。
眼下在宮裡當了差,輕易不能外出,除非像今日這般領了牌子,借着采買的由頭出來一趟。
話未說完,她手腕被一隻炙燙的大手握住。
尚未醒過神,人已被拖進房間,一股強悍的力道将她抵在門扉上。
下一瞬,微啟的雙唇觸及一片溫軟。
男人唇舌的力道并不怎麼輕柔,似要将她拆吃入腹。
呼吸漸覺艱澀,雙腿也開始發軟,仿佛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
身子剛要往下滑,蓦地被男人攔腰抱起,欺身壓在床笫間。
那張清隽無辜的面孔很會騙人,表面人畜無害,發瘋的時候卻堪稱她見過最兇悍的野獸。
花半夏感覺渾身上下被折騰得都快散了架。
事後,他抱她去淨房清洗,又問她宮中的進展。她這才簡單說了被擠兌到禽坊一事。
他聽後撈起她的手,在她指尖輕柔落下一吻:“不必心急,都會好起來。”
花半夏點點頭。
在她視線之外,男人眼眸微眯,漆黑如墨的眼底掠過一抹寒涼。
薛庭章的手确實伸得太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