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蘅本想回不怕,但一張嘴,卻變了個意思:“……還是有一點。”
說完,她的心跳微微加快,不想讓溫岐發現她在撒謊。
他太好了,讓人情不自禁想跟他多待一會兒。
還好,溫岐沒有懷疑她的别有用心。
“那你還睡嗎?”他耐心地問。
姜蘅搖搖頭:“暫時不想睡了。”
溫岐不說話了,他垂下眼睫,表情甯靜,似乎在思考。
過了一會兒,他牽起姜蘅的手,指腹輕輕擦過她的腕骨:“去樓下吧。”
姜蘅不明白他要做什麼,但她必須承認,被他觸碰的感覺很好。
……有種微妙的酥麻感。
于是她沒有猶豫,乖乖跟着溫岐走下樓。
深夜的竹樓很冷,溫岐将桌案上的燈點亮,然後拉着姜蘅坐在軟墊上,安撫地壓了壓她的肩膀。
“等我一下。”
姜蘅看着他走進那個原本屬于他的卧房,很快,手裡拿了本書折返回來。
借着燈光,姜蘅看清那是剛剛害她不敢睡覺的罪魁禍首。
“拿它過來做什麼?”她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這裡面都是鬼故事……”
“噓。”溫岐伸出修長食指,虛虛抵在唇邊,“我們一起看。”
姜蘅不吱聲了。
她看着溫岐在她旁邊坐下,打開書頁,随意地翻了幾下,然後将話本擺放到他們中間。
“這個故事可以麼?”
書頁上的字很小,姜蘅不得不向他靠近,才能看清那一行行螞蟻般的小字。
《春楊柳》——從名字來看,似乎不是很恐怖。
姜蘅點點頭:“可以。”
“那就從這裡開始吧。”
溫岐的指尖掃過書頁,發出極其細微的沙沙聲。與此同時,他的聲音低緩響起,像月夜下的淙淙冷泉,輕柔舒緩地念出書頁上的字句。
姜蘅沒想到他會讀出這個故事。
他的聲音很動聽,每一個字節都像流動的音符,柔和、清澈、讓人不自覺沉浸其中。
姜蘅能嗅到他身上幽幽的香味,比她聞過的任何氣味都要好聞。清冷而疏淡,明明一點都不甜膩,卻又隐隐約約勾人。
她甚至沒有注意他讀了什麼。
溫岐的氣息包裹着她,像在破廟裡的那一晚,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姜蘅漸漸昏沉,本就所剩無幾的恐懼也随着舒緩的聲音愈飄愈遠,直至跟着意識一起消失。
她很快睡着了。
*
燈火昏黃,溫岐低緩地讀着這個故事的尾聲,忽然肩頭一沉。
他微微側眸,發現姜蘅已經睡着了,正靠在他的肩膀上,除了剛才那一下,幾乎沒什麼重量。
溫岐放下話本,垂下目光,專注而細緻地觀察她。
她睡得很熟,呼吸清淺而綿長。她的臉頰軟軟地靠着他的肩頭,嘴唇閉合,胸口被衣袍掩蓋,随着呼吸的頻率微微起伏。
雖然看起來很惶恐,但溫岐很清楚,姜蘅其實并沒有那麼膽小。
在迄今為止的祭品中,她是存活最久的。
一個連腐屍都不怕的人,又怎麼會被一個虛假的鬼故事吓倒。
也許她一開始是真的害怕,但溫岐相信,以她的膽量和理智,就算沒有他的陪伴,要不了多久,她就能恢複冷靜。
自己當初在神廟對她說的那些話,也并非都是謊言。
她遠比外表看上去要堅韌得多。
但她還是第一時間來找他了。像剛剛睜眼的雛鳥,因為接受了他的保護,所以開始習慣性地依賴他。
溫岐并不讨厭這種依賴。
她比他見過的任何人都脆弱,也比他見過的任何人都頑強。
她身上有未馴化的部分,像被傷害過的野貓,每一次靠近都充滿警惕,連依賴都小心翼翼。
他忍不住好奇,她徹底卸下防備會是什麼樣子。
會對他哭嗎?
會寸步不離地跟着他嗎?
會對他露出自己最柔軟、最薄弱的地方嗎?
溫岐輕輕擡起手,将姜蘅臉畔的碎發撥到耳後。
素白無暇的手背上血管清晰,像青藍色的荊棘,在昏暗的燭光下時隐時現,閃動着微弱的寒光。
再一細看,會發現真正散發微光的不是血管,而是一些細小的漆黑紋路。這些紋路與肌膚融合在一起,如同蜿蜒密集的蛇鱗,從血肉中生長,冰冷、細膩、詭異又美麗。
像是沒有察覺手背上的變化,溫岐又碰了碰姜蘅的臉頰。
她依然睡得很熟,呼吸平緩,連睫毛都沒動一下。
她現在看起來很好。安詳,無害,沒有任何威脅和煩惱。
但溫岐腦海裡浮現的,卻是她在忍痛時,臉上那微微扭曲的神情。
蒼白、緊繃、極力忍耐。
他突然想知道,她真正哭出來會是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