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時節,春寒料峭,青黃不接。杏子梅子麥子白菜,臘酒雞豚……
要啥啥沒有。
院裡雞窩是空的,早就吃光或賣光了。院門口的兩株槐樹也被砍下賣掉,隻剩光秃秃的木樁。
成日填不飽肚子,昏昏沉沉,住在破落漏風的土牆瓦屋裡,一家子病小,連下一頓飯吃啥都沒有着落,瀕臨絕戶。
又哪還有興緻看蜻蜓蛱蝶飛,自栽花木、把門口打掃的淨無苔?
現在想來,做這詩的人,多是些吃喝不愁,寄情山水田園聊做消遣的士大夫。
而世代生長和躬耕在土地上的普通農民,真正的生活與此相差甚遠。
他上輩子玩過很多東西,也對自己取得的那些不大不小的成績有過些沾沾自得。
可現在想來,若不是親人對他無條件的資源和精神支持,他又怎麼能那麼自由無羁?若真的完完全全從零開始,想要取得成就又怎會那般輕易?
譬如當下,飯且吃不飽,還談什麼躺平玩票?
即使把生存要求放到最低,也實在是躺無可躺啊!
可惜,吐槽不能當飯吃,對他現在這地獄難度的開局也沒有任何意義。
王景禹深吸一口氣,鼓起肋骨分明的胸脯,再長長的吐出去,讓自己鎮靜下來。
先活下來,弄清楚狀況,再圖将來。
他拿了頂麥稭稈編的草帽,背着背簍往七八裡外的鄉市出發了。
農家最珍貴的時辰就是早晨,因此這個時候,雙滿村大部分人家的炊煙已歇,陸陸續續都扛着農具出門下地做農活去。
路上接連遇見五六戶下地做活的雙滿村村民,都對他避之唯恐不及,生怕一個不防就被他攔下,哭求着接濟他們一家孤兒寡母。
偶爾有人發現,他不是往自家田的方向去時,也會為他的不務正業而歎兩口氣,再搖一搖頭。
王景禹對此一概視若無睹,沿着鄉間土路出了雙滿村,一路朝西行去。
根據原主的記憶和這幾日的了解,雙滿村隸屬于臨南縣的東鄉。臨南縣是下縣,轄内隻有兩個鄉,也十分簡單的被成為西鄉、東鄉。
雙滿村是唯一一個孤零零在鄉東的村子,村子的東面則是雙滿村村民的旱田,再往東就是一片海拔不高但連綿十幾裡地的小巒山。其他幾個村落都在鄉西側,因此這處每七日一集的東鄉鄉市,也設置七八裡外東鄉的交通要道上——修在巒河上的一處小吊橋周邊。
七八裡坑窪不平,偶爾還有點泥濘的土路,饒是王景禹出發的夠早,又人小步子慢,直走到日上三竿,才望見了遠處的小吊橋,和沿河蜿蜒的人群。
河道兩旁吆喝叫賣、詢價讨價聲此起彼伏。
王景禹倒沒急着尋攤位開賣,而是先在這古代鄉村自發的定期集市上來回看了一圈。
集上出攤售賣的多是十裡八鄉的農戶,又或者走街串巷的貨郎和手藝人,因此基本以各類農産品、山貨、日用農用器具、農家紡織的麻布、成衣,又或者簡單的手工藝品為主。
買東西的人,多是拎一個盛麥子的袋子,以麥子做硬通貨來換貨,隻有少部分人才以銀錢結買。
沒有任何娛樂消遣品的蹤迹,也沒有書籍紙筆類文化用品。
這集市上賣香菇的也有,多半是常年進山向山民采收山貨的人。
他這點香菇自然走不了奇貨可居的路子。
小巒山王景禹還沒有進去過,想來如果在山林裡仔細尋找,應該可以撿漏些吃用得上的山中土産。
隻是王景禹一家人病的病小的小,他如今穿的這一副小身闆,爬上小巒山十分吃力,勉強去了,在山裡也很容易遇到危險。
而他目前還不能承擔這種程度的風險。
王景禹粗粗走了這一遍,已把這集上的物品種類和市價都記了個大概,并且當日鮮采的菌菇很緊俏,一旦擺開,就有大戶人家和酒樓飯館的采買人,迅速買走。
顯然起碼在臨南縣這一帶,食用菌類在有錢人的飲食中是頗受歡迎的食材。
他心裡有了數,就尋了市集外口的一處空位,将自己背簍那點香菇均勻鋪在了一塊草席上。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眼尖的看到了。
湊上來隻打量幾眼,連價都不問,直接道:“小子,你這菇子我全要了。”
王景禹今天帶來這些香菇,雖然在他挑剔的眼光看來,長期疏于管理品相十分一般,但比起真正在山裡生長被農戶和山民們日日搜尋采摘,優質菇鮮見的純野生香菇,還是要好了不少,其中一小部分的菇型也可稱得上漂亮了。
問價的人約莫四十出頭,着的是短打汗衫,但款式不似普通農人的褐布麻衣那樣極其簡便,而是花心思在滾邊和配色上,布料半新也沒什麼髒污,八成是個大戶家中負責采買事項的小管事。
王景禹瞧他随身帶着的,果然也沒有盛麥子的布袋,毫不猶豫的:“好,一共五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