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它對于高嵘和池蘭倚而言,都有更加特别的意義。它沉甸甸地,被高嵘放在房間中央。
上一世,它也曾像這樣,被放在一家咖啡廳裡,被高嵘讓人遞給初次見面的池蘭倚。
池蘭倚沒有把它帶走,就像這一世,它也最終隻是留在了這個房間裡。
“我又把它買回來了,在五年前,你從醫院裡醒來時。”高嵘說,“我沒有讓司機幫我去買,而是自己去的。很有意思,我還記得司機說過的它的價格——沒想到之前,我還被他吃了一千的回扣。”
“……”
高嵘看着窗簾,他眼神空茫,像是陷入了回憶。
“你從醫院裡醒來後,整整三天,縮在被子裡,一句話都不說。隻有聽見救護車的聲音時,你會開始尖叫——還有手術推車的車輪聲。我不得不拜托護士,讓她們幫你換個聽不見救護車聲音和手術推車聲音的房間。但你太不配合了,任何人隻要想把你拖出被子裡,都會被你抓一臉。”
“你曾經和我說過,在被父母以去教會禮拜為由,騙進醫院做治療時,你受到了很大的傷害。在被朋友背叛、被學校背叛、被教授不信任後,你沒想到,你的父母比起你被剽竊的作品,更相信的是你不良的私生活,和勾引老師的傳聞。”
“隻是……我沒想到……在避免了那麼多事情後,你的反應,還是那麼大。”
高嵘忽然覺得,自己的喉嚨變得幹澀了。
他開始很難讓自己把話說完。
或許,房間裡的灰塵實在是太多了吧。畢竟,在他把關于報複池蘭倚的一切都放進這個房間後,他就再也沒讓傭人進來打掃過。
每次,都是他自己進來打掃。
“雖然不知道,之前,你是怎麼從那樣的世界裡走出來的。但我決定把你弄出來,我不可能由着你。”高嵘讓自己集中注意力,“我不可能由着你,我不是為了讓你感到開心,才回來的。”
于是不知不覺間,他走到了那家鞋店門口。
買下了那雙曾被池蘭倚抛棄過的鞋子。
即使,他本可以買一雙更貴的,這才配得上那個和他鬧矛盾的“偉大遠見者”池蘭倚;又或者,他可以買一雙更便宜的,以羞辱這個心比天高的背叛者。
可他在那堆貨架裡……還是第一眼看見了它。
如果初遇曾從它開始,那麼,報複的開始,也應該從它開始。
這才是屬于他們的那雙鞋。
“我把這雙鞋拿給你,強行把你從被子裡拉了出來,逼你穿上這雙鞋,跟着我走。無論你怎樣發抖,怎樣想後退,我都沒允許你回到你的病房裡、回到你的被子裡。因為,這是你應得的。恐懼、尖叫、還是殘酷的世界,一切都是。”高嵘說,“沒想到吧?這是一雙曾被你丢掉的鞋,到頭來,還是這一雙。”
“我沒有放過你。從來都是。”
“你還想聽我說更多的嗎?”
“還是,你無言以對?”
他低着頭,看着那雙鞋。忽然間,他狠狠一腳,将它踢到牆上。
而後,他轉向池蘭倚,面目猙獰。
“你為什麼一句話都不說?”
他一步步逼近池蘭倚,将那個不斷後退的青年壓在牆上。他按住對方可能反抗的手,狠狠掐住對方的下巴。
池蘭倚像是被吓傻了一樣。他表情空白地看着高嵘。
高嵘想,他醒來時,恨死池蘭倚了。
恨不得把他剝皮拆骨,恨不得讓他永墜深淵,做一個爬不出地獄的貧民。
讓池蘭倚為了生計奔波,讓池蘭倚膽怯地推銷,讓池蘭倚穿着起靜電的衣服,腿上染滿顔料,做一個窮困的畫家,不得不站在路邊兜售畫作,對每天都來光顧的自己露出笑容,或者高傲地推銷。
——也總好過讓池蘭倚在此刻,在他的家裡,對他一言不發。
說點什麼吧。他想。
他也這樣說了。
“說點什麼吧。”他平靜地看着池蘭倚,“池蘭倚,說點什麼吧。”
昏暗裡,池蘭倚的眼眸裡終于有了顔色。池蘭倚惶惶地看着他,終于開口了。
“你冷靜點,高嵘。我隻是下樓後迷路了,不小心進入了這個房間。”池蘭倚說,“如果我不經你允許進入這個房間惹到了你,你大可以好好和我說話。”
池蘭倚還在裝。
這個狡猾的騙子。
高嵘的手掐緊了。池蘭倚吃痛,他氤氲眼眸裡終于染上了憤怒。
“我從頭到尾都沒聽懂你在說什麼。什麼參觀信,什麼鞋。”他惡狠狠地說,像是貓露出了銳利的牙齒,“别把我當成一個犯人一樣,你想逼我承認什麼嗎?”
池蘭倚……
高嵘就連呼吸也停滞住了。
那一刻,池蘭倚憤怒的樣子,逐漸與記憶裡他離開那座小樓時,池蘭倚和自己争吵的模樣重合。
【“離開你我也能過得很好。”】
那時的池蘭倚這樣說。
是啊。
他一定在自己離世後,度過了完滿的一生。他一定有很豐富的生活、很好的愛人、很遼闊、也很偉大的人生。
所以,他才能在自己面前,裝作自己走過奈何橋時喝下了那碗湯。
所以,他才能在自己面前明知故問,直到現在還在假裝忘記了一切。
于是那一刻,高嵘真的恨不得掐開池蘭倚的嘴強吻他,讓他閉嘴。
如果什麼實話都不想說,那就再也不要說話了。
然而。
豆大的淚珠,忽然砸在了他的手上。
高嵘順着濕潤的那一點,慢慢地擡頭。
那是池蘭倚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