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在許幽和高家叔叔在時,他沒有從高嵘的手裡掙紮出去。
但,方才那一長段時間,是他忍耐的極限、能給高嵘的最大的面子了。
高嵘不以為意。他帶着池蘭倚走出那塊真空帶,到沒什麼人的角落裡。他看了一眼幾個角落裡的侍者,侍者們自覺地散開了。
池蘭倚站在那片沒什麼人的餐桌旁,冷冷道:“别把我當成你示威或吵架的工具。”
池蘭倚果然生氣了,高嵘心中一沉。
“我們沒有吵架不是嗎?他們剛才一個字也不敢說。”高嵘道。
“那就是用來展示的道具。”池蘭倚毫不客氣,“我不喜歡這樣。刻意地站在他們面前,被所有人看着……”
“好吧,我下次記住。”高嵘說,“但我們需要讓他們知道,他們沒可能對我們置喙。無論他們願不願意,我們的關系都會公開,成為準則。”
他給池蘭倚拿了一杯池蘭倚喜歡的果汁,可池蘭倚看着他,隻是不喝。
“我不明白你這麼做的意義是什麼。無論怎麼做,他們都不可能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他們。”池蘭倚擰着眉頭道,“你很享受站在他們面前賭氣,讓他們不敢說廢話的過程?……”
“不是。”既然池蘭倚不喝,高嵘索性自己抿了一口果汁,“這不是賭氣,而是關乎權力。”
“我不懂。”池蘭倚固執地說。
“在過去,曾經有很多人向我說閑話。其中包括他們,也包括高家的、非高家的許多人。他們不相信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會有比他們更高的遠見。但結果是,我成功了。結果是就像今日,他們稱呼我為‘高先生’,而不是‘大少爺’。”高嵘平和道,“他們不敢反對我,是因為我變得比任何人都強。他們不敢說話,因為他們攀着我種下的這棵高家的大樹,必須記得自己有幾斤幾兩。”
“……”
見池蘭倚沉默,高嵘抿唇,頓了頓,他說:“當然,不隻是我。你也是你的領域裡的強者,你隻是太年輕,還沒來得及積累這些。在未來,你會成為比今日更偉大的人,從此沒人敢置喙……”
果汁的味道,很甜。甜得舌頭發膩。
“我還是不明白。你的權力在我看來非常可笑。我不需要他們過來說怕我之類的,我隻要他們不出現在我的世界裡就夠了。”池蘭倚冷冷道,“你沒有必要認為我是那種會被他們傷害的人。你知道的,我從來不會去看不在我眼裡的人。”
果汁味停留在了舌頭上,高嵘沒有把它下咽、也沒有再說話。
池蘭倚說的是真的。
池蘭倚就是這樣的人。
即使因為不識時務被撞得遍體鱗傷,也會固執的,清高的,冷酷的……
高嵘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唇角勾了起來。他震驚于自己的反應,為了遮掩,他側過頭去吻池蘭倚的額角。
池蘭倚把頭偏開,不給他親。
高嵘松了一口氣。他為池蘭倚的表現感到不悅,也終于能把嘴角放下來了。
他不想讓池蘭倚看見自己的笑容。
“好吧。”高嵘歎了口氣,“你說的也是對的。”
反正,池蘭倚可以從這樣的場合裡逃跑。因為有他在。
可池蘭倚悶了一會兒,片刻後道:“算了。你和我的世界裡有不同的規則和行事。你是個企業家。”
這句話代表着池蘭倚消氣了。
高嵘也低低地道:“好的,我的小藝術家。”
這次他親吻池蘭倚額角時,池蘭倚沒有躲。他的臉微微紅了。這讓高嵘很有成就感。
親吻沒有持續一會兒,又有人來和高嵘寒暄。
這次過來的是一名笑容滿面的中年男人。池蘭倚認得他,他是當地的政府高層。
高嵘和他們有合作。
兩邊有很多話要講。池蘭倚客氣地和他們打招呼。對方也熟知池蘭倚,他對池蘭倚笑:“池先生年輕有為,我和我夫人經常在新聞裡看見你。尤其是我夫人,她很喜歡你的設計。”
忽然被提到,池蘭倚笑笑:“是麼?”
“當然。”男人說,“她經常提起你。”
這件事倒是巧了……池蘭倚也認識這名中年男人的夫人。那位女士從頭到腳都不是會欣賞他的設計風格的人。
又是虛僞的社交托詞。
池蘭倚又是笑笑。旁人隻會覺得他雖然有些拘謹,但也表現得禮貌合體。
他看着高嵘和那名中年男人,心想高嵘的世界,就是這樣的。
池蘭倚會對許多人耐心溫柔,可這個充滿權力錢勢,卻不得不讓他接觸到的虛僞的圈子,讓他十分惡心。
或許在未來……在他真正成為一名舉世周知的傑出創作者後,他還得和他們打更多交道。
即使有高嵘在。
池蘭倚忽然感到一股反胃。
“這裡人太多了,我去休息。”在兩邊即将洽談前,他對高嵘說,“你們先聊,我出去轉轉。”
高嵘知道池蘭倚不喜歡這樣的場面。今天到這裡,大概是他的忍受極限了。但他必須得談這個生意。
他壓抑着心中的煩躁,吻了吻池蘭倚的手背,“有需要時找我。劉管家,你跟着他。”
池蘭倚維持着對衆人的笑容,直到轉身消失在他們的視野裡。
金碧輝煌的大廳裡,還是有很多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池先生。”有人熱切地和他搭話,“我非常喜歡您上一季的設計,您……”
還有幾個人湊了過來。
他們中有人穿着各個品牌的高定,其中也包括池蘭倚的品牌。但更多的則隻是想和池蘭倚搭話。池蘭倚拘謹禮貌地應付着他們,腳下一步步地往外面移。
終于,他獲得了一個以盥洗室為借口離開的機會。在進入盥洗室之前,他對劉管家說:“之後不用再跟着我了。”
“但是高先生說……”
池蘭倚沉下臉:“我說話不管用麼?”
劉管家唯唯諾諾地下去了。池蘭倚看着他的背影,有一種很微妙的感覺。
原來,這樣行事就是高家的規則。
不……不是高家。
而是遠離他的藝術家生活,又和他的創業者身份緊密相連的,這個物質世界,這個高層圈的規則。
他想要成為舉世皆知的設計師,就離不開它。
池蘭倚在盥洗室裡洗了把臉。他不喜歡這裡,這裡沒有他慣用的洗手液,也沒有他喜歡的水晶瓶和瓶子裡的鮮花。
他看着鏡子裡的自己。
鏡子裡青年臉色蒼白,漂亮的眼睛裡帶着疲憊。
他實在是不擅長面對這樣的場景。
就在這時,他聽見室外有人在說話。
而且還是關于他的。
“那些報紙新聞上都說池蘭倚是設計天才,真的假的?”
“還能有假的,他不是得了很多獎麼。”
“這個年代光有才華有什麼用。還是得有資本。如果不是有高嵘在,池蘭倚再有才也隻能懷才不遇。”
“如果不聽話,圈子裡總有人想把他打下來的。前些年那個……不就是……”
“他是怎麼把高嵘搞上手的。據說池蘭倚剛上大學,就和高嵘搞到一起了?真是一見鐘情,還是以前就認識。”
這些讨論早就是池蘭倚常聽見的家常便飯。門外的聲音很年輕,大概幾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在那裡閑來無事八卦。
即使他們在私底下如此,隻要看見池蘭倚的臉,他們也隻敢閉嘴,一個個變成乖巧的鹌鹑。
——現在是,因為有高嵘在。
而且,他們也隻會用私生活來八卦。因為對于池蘭倚的其他優秀,他們連讨論所需的知識都沒有。
想到這裡,池蘭倚忽然覺得很沒意思。
就像喝了一碗隔夜的涼湯,油膩膩的,冷冷的。
他擦幹淨手,打算直接推門出去。池蘭倚沒有什麼給他們留面子的打算。
“诶,你和池蘭倚是一個中學的。你知道什麼八卦嗎?”
“不過我知道,池蘭倚當時有個很好的朋友,家住得很近的竹馬,買東西老買一樣的,天天往彼此家裡跑。叫……”
“……喬澤。是那個很有名的鋼琴家。”
池蘭倚推門的動作停了下來。直到一個人語氣古怪地說:“好朋友,還是有别的關系?”
“這我不太清楚,但我表姐說。”另一個人神秘兮兮地道,“你們知道喬澤的姐姐——喬漣來這場生日宴的請柬,是誰給她的嗎?”
“是誰?”
“是高嵘的母親親手給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