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更多的人朝小男孩扔菜葉子、土坷垃，萬福祥站着一動不動，困惑地看着這些村民，就在半個時辰前，他們還在感謝他，是他從已經魔化的親人嘴裡救下他們，現在危機過去了，失去親人的可憐人，卻把自己都承受不了的悲慘全部轉嫁給他人，來向他索命，索财。

“有想罵的，想打的，現在都來。”萬福祥伸出拇指，指指自己：“但是，如果有人膽敢去搶我萬家的東西，下場，有如此物。”

小男孩接過男人扔過來的一根碗粗的棍子，一掰兩斷，扔回到男人身上。

衆人啞聲片刻，老太太更加氣憤：“大害啊這是，比北山上的老虎豹子還兇，走，咱們集體去找村委領導，必須處置了這小子。”

萬福祥徑直往前，穿過村子，有散戶怒視着他，他就靜靜地站着等，如果不罵不打，他就繼續走，一直到達北山腳下，才快速跑起來，他隻想在離開元秦前，再見一見師父。

師父飄逸潇灑，最為脫俗，他會理解自己的。

——

北山山頂，高陵皺眉看着山下道觀：“過了吧，假女人忒不地道，小男孩都快碎了，他還來個最後一刀，在那裝死是不是？”

朱寅向村中撒着銀針：“莫說風涼話，道長才是所有師父中護道最為純粹的。”

西山娘娘小聲問：“是必須要給徒弟最後一刀嗎？能不這樣嗎？孩子太小了，怕接受不了。”

和尚譏笑道：“你那徒弟都十四歲了，嫁人都嫁的了，還小？人家朱先生都沒心疼才十一歲的小徒弟，你沒看到黃湘眼睛都瞎了，在那哭着喊着，像被風雨中吹落地的雛鳥，隻管喚着師父師父的，太可憐了。”

朱寅繼續向村裡撒着銀針，眯起眼睛。

萬福祥到了道觀門口，腳步卻突然輕下來，他滿含熱淚地看着懲穗，道長閉着眼，倚在一棵樹下，淺藍色的長發在春風中輕輕飄揚，風吹起他的道袍衣角，獵獵作響，如谪仙般的面容蒼白着，靜止地像是一幅畫。

萬福祥伸出胳膊，用道長的劍劃破自己的胳膊，把血滴到懲穗嘴裡：“師父，你不會死的，如果活不過來，那是我的血還不夠。師父，慢點喝，别嗆着。”

本來裝死的懲穗愣被鮮血嗆醒，他咳嗽着坐起來，怒視着自己的笨徒弟。

萬福祥看着他，流着淚，良久，跪下磕了九個響頭：“師父，我要離開元秦，您要好好保重身體。”

懲穗冷冷地瞅着他：“為什麼要離開？”

萬福祥低頭：“解釋不清了，離開最好。”

懲穗冷笑：“離開後，去哪兒？找個世外桃源老死終生？還是找片沙灘把頭埋進去自欺欺人？或者，像你那位俊美的老祖，随便找個戰場，搭上數萬将士的命，一起自殺？”

萬福祥擡頭：“我老祖不是自殺，他是為國捐軀，戰死沙場，是一個将軍最後的尊嚴，請師父不要誤信誤認别人潑的髒水。”

懲穗：“萬青河短短一生曆經戰役45次，哪次不是大規模軍團作戰，牽扯數百萬之衆，他都保持常勝，并且有幾次以少勝多，打得非常漂亮，如此一位堪稱國之重器的帥才，你告訴我，率領着八萬人，折在一個隻有幾千人的山匪手裡？萬福祥，你不懂戰争，更不懂你家老祖，你的無腦式護祖是對萬青河的侮辱，走吧，出去後，别說是我的弟子，嫌丢人。”

萬福祥一動不動：“我不相信老祖會害死數萬一直跟随他的将士性命，他一直愛兵如子，這點除了史書，我萬家族譜上都有記載。”

懲穗站起來，抽出腰間銀色長劍，指着萬福祥額頭，滿臉失望：“滾吧，就當你我師徒從未相識過，我一心想收的，是一個靈氣的徒弟，你不是，永遠也不會是。”

萬福祥急火攻心，他大喊一聲：“師父。”卻也隻能眼睜睜看着懲穗走進道觀，關上道門，三道紫色符咒慢慢升騰，如同三朵豔麗的如山雲朵，溫柔地纏繞着道觀，慢慢歸于平寂。

道長封觀，便是百年。

師父這是有多讨厭他，甯肯百年不現世，也要避開他這個凡人存世的時間段。

萬福祥站起來，渾渾噩噩地來到後山，這裡有個大湖，四歲的時候，他與兩隻老虎争水源，他勝了，這裡便成了他的領地，無數個風雪天氣，他在這裡處理好捕捉到的動物，拿到道觀前烤給師父吃。

萬福祥兩眼無神，他踯躅前行，走到湖中央，慢慢把自己沉到水裡，反正水也是鹹的，臉上的淚也是鹹的，藏起來混在一起，都一樣。

有水不斷地灌進胃裡，萬福祥全數接收，他想到第一次見到懲穗道長時，谪仙般的人執銀色長劍，把一頭魔化野豬斬萬千絲萬縷，淺藍色的長發在風雪中高高飄揚，冷豔又高貴，對着被自己救下的小男孩，不看一眼，攜風帶電冷酷離去，從那一刻起，他就認定，自己這輩子，隻做這個人的徒弟，一萬輩子都是。

如果被休徒，毋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