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九州,悠悠千載。
從上古商國的鬼神祭祀,到大趙女君的伐山破廟,及至本朝大楚,已是渡過了金石朽爛,滄海桑田的漫長歲月。
大楚惠帝末年,廢太子,有熒惑守心之異象。
這是一個多災多難的年份,連歲大旱,複蝗災,民大饑,人相食啖,不多時,疫病流行,白骨委積,臭穢滿路。
由是,鬼祟妖邪日漸猖獗。
至新君繼位,改元金鼎,問政欽天監,重組鎮魔司,然,淫祀不絕。
……
大楚金鼎三年,紫光州花城郡。
自入秋以來,這片舊吳故地的天色一直是陰沉沉的,也不下雨,城牆以内偶爾還能看到一抹日光,郊外則是徹底陷入了昏天黑地的狀态,多少布衣小民為這異常的天象惶惶不可終日。
直到玄月中旬,某日亥時,花城郡治下的周縣本已萬籁俱靜,突然,天空猛的一亮
——轟隆隆!
驚雷炸響,随後,遲滞多日的雨水傾盆而下,地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打濕。
更有夜風裹挾着暴雨,浩浩蕩蕩的從縣外山林掠過,咆哮着穿透了千溝萬壑,越過了蒼嶺層巒。
自然之威恢弘如斯,使得西郊外的某個建築廢墟堪稱搖搖欲墜。
其原本應當是某個豪強家的莊子,隻是不知何故遭到了主人的廢棄。
越過坍塌的院牆,便見房檐斑駁,瓦片殘缺,再推開前堂破爛的門闆,上方木梁已然開裂,每一個角落遍布蛛網,地面也有窸窸窣窣的小動物飛速竄過。
風雨飄搖中,一道披戴着蓑衣、鬥笠的身影突兀闖進來。
但來人沒走幾步就踉踉跄跄的,低咳兩聲,扶着牆,似還準備往裡避一避,卻不想身形微晃,整個人就支撐不住地倒在了地上。
下一刻,外頭鋪天蓋地的風雨聲驟然一輕,破碎到完全無法擋雨的門窗倏而緊閉,
随後,有輕緩的腳步聲傳來,由遠及近。
詭異的是,竟無法分辨是源自于哪個方向,似是起于門外,也像是來自耳房,又仿佛是從四面八方來。
凡有聞者,必細思而恐極。
什麼,屋裡的人昏迷了聽不見?
那就沒事了。
腳步聲愈逼愈近,直至——
有“少女”自内室出,一襲紅裙,蹁跹而至。
“她”目标明确,幾步走向昏倒在門口的來客,瑩白柔荑掀去歪斜的鬥笠,露出對方少年般昳麗的容貌,纖長的睫毛根根分明。
初見的刹那驚豔後,“她”似從少年眉心繁複的紋印中認出了對方的身份,喃喃出聲:“滄瀾道子嗎?”
“她”恍惚想起了含怨身亡時腦海中莫名浮現的話本。
其中内容迥異于常見的才子佳人,也與各類戲本子全不相幹。如果不是女主角,即話本視角,泰半圍繞着一個名喚謝晚晚的女子,“她”甚至會以為是自己死前發了瘋。
可沒有如果。
“她”确實從話本裡了解到,謝晚晚生有宿慧,或按照話本的說法,女主角是所謂的後世來客,“穿越”到了大楚,轉世成為了周縣縣丞謝家的嫡女,是唯一的嫡出,另有姊妹三人,庶出的兄弟謝守之和謝宴之兩人。
樁樁件件,故事的每一個轉折,“她”都能從生前的親身經曆裡找到痕迹。
比如眼下這位滄瀾道子,是為滄瀾州時家嫡系的大公子,單名一個“重”字。
“她”在書院求學時曾偶有風聞,據說是術師圈子的天驕,“容止端雅,素有令名”。
他同樣也在話本中被重點叙述,在故事後半段中花了大量筆墨,堪稱是“暗線主角”,後面那些讀者的評論也将他稱作“白月光”,并為最後,謝晚晚與他相忘于江湖的結尾而惋惜。
其中有很多說辭,起初“她”并不能解其意,然,自從莊子被心虛的仇人廢棄後,這麼多個日日夜夜裡,字字句句的揣摩中,“她”漸漸意識到,或許,著者想說的是,這位滄瀾道子便是謝晚晚的意難平!
——意難平啊。
思及此,紅裙的“少女”神情微動,随即俯身将人抱起。
……
冥冥中被什麼觸動,于是更深處的自我上浮,似要從不可察的長眠中醒來。然,此谵妄般的奇異感隻是一瞬便迅速被遺忘。
反而是現實中,時重真真切切的從迷蒙混動中蘇醒了過來,睜開眼,是房頂破舊的橫梁,即使打掃幹淨也遮不住的荒蕪。
——這是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