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嘉病了。
意識恍惚、火滾油煎之際,她也牢牢地記得——不能死。
他還在等。
從來沒有這麼一個人,幾乎是不講道理地愛她。
華纾為着質子身份,不能在這裡久留。要按着上頭的意思,估計是他都不該出現在這裡——淮南的獨苗在京城出了意外,怎麼着都夠朝廷頭疼的。
他把辛雨丁茵送了過來,孟嘉本不欲讓她們也擔着染疫的風險,她們卻垂首跪在床前,她不點頭,沒一個人起來。
什麼人帶出什麼人。
不知道是不是她病重的錯覺,空氣中除了藥氣,還混着腐味兒和焦臭味兒。
許祯:“大人容禀,這疫病緻死之人不可随意處理,為防擴散,燒灼為上。”
但短短兩天,死的人已經不少,來不及處理的,天氣一熱,一個下午就夠腐壞了。
公祖珛和她能撐兩天,是為着四個太醫輪番察看,熬藥針灸日夜用心。聽說公祖珛昨夜咯了血,孟嘉忍不住也咳了兩聲,半昏過去。
又是一夜。
這夜卻格外靜寂。
有人在她耳邊啞着嗓子低喚:“孟嘉?孟嘉!”
“……你也病了嗎?”孟嘉以為是華纾任性,又冒險過來,皺眉,将眼皮掀開一條縫,勉強看清來人,驟然清醒許多,“公祖大人?你怎麼過來了?”
她轉了轉頭,目光在屋裡掃了一圈,舔了舔幹燥的唇:“許太醫,還有丁茵……辛雨她們呢?”
公祖珛臉色蒼白,表情顯然有些僵硬:“你怎麼樣?”
孟嘉點點頭:“還好,就是不知道這苦藥還要喝幾天。”
公祖珛伸出手,掌心是一個蜜蠟封裹的小銀盒,他道:“吃了這個,很快就會好了。”
他除去蠟封,拿過床頭倒好的茶水,猶豫一下,伸手扶起她的頭。
孟嘉不解:“這是什麼藥?”
“是阿璨送來的,舊年蜀中治疫病的丸藥。”公祖珛解釋道,“快吃。”
“既如此,該……咳……不如拿給許太醫……讓他研制治疫方……”
公祖珛白着唇,低聲道:“沒用,這裡頭用的幾味藥,京城找不到,吃吧,吃完了,才有命留着找治疫病的法子。”
“你吃過了嗎?”
“吃過了。”公祖珛把藥丸塞進她口中,微微擡起她的頭,慢慢地灌茶水,“否則怎麼會給你?”
孟嘉笑道:“那我這條命……撿回來……可得上門……多謝謝阿璨姑娘。”
公祖珛點點頭,放下茶,意識到手還墊在她頭下,忙抽回來,偏過頭道:“好好歇着,我回去了。”
孟嘉做了一個好長好軟的夢。
夢裡青青綠草、婉轉莺鳴,她被一片柳葉綁在條梢,随風晃得想吐。想着這兒的美景弄髒了怪可惜的,也就一直忍着惡心感。
忍不住了——
“嘔——”
孟嘉覺得身子輕飄飄的,有人拍她的背,有人拭她的唇。她身上汗津津的,帶着酸痛的餘韻。
“好了!好了!”許祯切過她的脈,喜笑,“叫人快煎藥來!”
辛雨:“許大人,我們大人果然好了?”
“姑娘放心!好了!好了!”許祯接着叮囑,“将方子再熬上兩三碗,吃了準能好全!”
辛雨忙去火上倒藥,不多時折回,将孟嘉扶起來靠在身上,把碗遞給了丁茵。
丁茵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軟聲道:“大人,吃藥了。”
孟嘉垂眼,歎了口氣,意思明顯——沒用,不吃。
這幾天各種藥湯,各有各的難喝法。能不喝最好一口也别喝了。
丁茵放在唇邊吹了吹,又道:“大人放心,不燙的。”
孟嘉輕輕搖了搖頭。
辛雨着急了:“大人,不吃藥病怎麼能好呢?”
孟嘉仔細回想了一下,公祖珛送藥這事兒應該不是她做夢,好了也是那藥的功勞,跟這個吃不吃應該沒有什麼關系。
許祯的藥她吃好幾天了,方子沒少改,一張也不中用。
丁茵把勺子湊近她唇邊,勸道:“大人,這是世子親自試出來的方子,公祖大人用了,很有效,您怎麼也試試……别傷了世子的心意才是啊!”
華纾?他的醫術有這麼厲害?這麼多太醫都沒做到的事情,他辦成了?
孟嘉動動唇,先喊了一句:“水。”
丁茵忙放下藥碗端水過來,一匙一匙地喂了小半碗,孟嘉才覺得嗓子舒服了些,努力道:“世子呢?”
丁茵:“世子……世子在府裡呢,已叫人傳了話過來,等大人再好一些,世子就親自來瞧您。”
孟嘉笑道:“他……沒事吧?”
“沒事,”丁茵又端了藥碗,“大人,吃吧,世子叫人送來的方子,聽許太醫說治疫病很有效驗,您吃過三劑,世子一準兒就來了。”
他果然來了。
孟嘉精神好了許多,嗓子也潤了,隻是到底是病了兩天,模樣還虛弱。強打精神摸了摸他的臉頰,道:“臉色這麼蒼白,你也病了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