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嘉一笑,眼底湧出了水光。
“我要是不愛你就好了。”她喃喃道,“那我還是我自己。”
意識到她話裡蘊藏着的深意,華纾訝然,迅速道:“什麼?”
孟嘉輕輕推開他,擡袖捂住半張臉,慢慢地蹲在地上,身形瑟瑟,埋首半晌,才哽咽道:“你這麼問我?你竟然這麼問我!華梁之,你有沒有心?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現在的自己,我包庇了你,我不公不正不直不允,我視人命如草芥,我枉法循私,我——”她頓了頓,淚眼模糊,“今日為己所棄,他日許亦為人所棄!”
華纾聽得怔愣,跪下身去擁住了她,無措道:“對不起……我……我隻是怕,怕你離開,怕你不要我……别哭……别哭……”
他哆嗦着,順着臉頰去吻她的唇,含混道:“你把我的心都哭碎了……若你能好受些,是殺是剮我都認了……好不好……”
他的心定了,理智自然也回來了。
孟嘉肯為他自傷做出刺客假象,又肯為他扯謊瞞上,如此行事,怎麼也沒道理說成是厭棄他。
是他自己太在意殺了楚華如這件事對孟嘉帶來的影響,才把這件事想到了最糟。
她是那麼幹淨的一個人。
或許他錯了,那一幕不該讓她瞧見。
噼裡啪啦的堕瓦之聲響起,初時他們以為是雨落,後來卻覺得不大對了。
這聲響越來越大,倒像是——
孟嘉瞳孔一縮,迅速推開了他,轉身推窗。
那一日,申時即天色濃黑,百官自衙署将散,腦袋上就砸下了圓咚咚鴿子蛋大的雹子。頃刻天色大白,斜雨狂飛兩個日夜,成就了五十年來最大的一場天災。
這場天災不僅丁零當啷地打在瓦頂長檐,更狠狠地敲在無數人心上。
中裕四年夏,關内四十三州受雹災,絕收者十之有四,減收過半者餘之二三,豐者十無其一,大饑。
情況比預想的更糟糕。
朝廷下令從兖州、淮南、徐州、河東等地大批調糧入留仙關。但今年年成到處都不好,是個無可置疑的災年,各地有各地的小算盤,運糧入關都是磨磨蹭蹭,糧食沒多少,哭訴奏表倒是一道又一道飛入宮城。
沒糧食,可不隻是餓死人的問題。一則内有大批流民疊起,二則邊疆不安,恐生兵禍。
聽說西北的主帥範寄上表,丹慎那邊蠢蠢欲動,五月上半月已經生了七起匪盜劫掠,遇襲而存之人皆道寇賊大馬彎刀乃丹慎騎兵模樣。數度去信丹慎,卻如石沉大海,連個水花都沒翻出來。
丹慎沒送來公主,倒像要送來麻煩了。
無奈年前樓書行被下獄,年後衛鹄被刺殺,西北要防,東北也要防,南方戰事固然可以擱一擱,但總得有個說得過去的人坐鎮,這麼七算八算,眼下除了糧草,還有一個大問題——缺将。
糧草可以慢慢想辦法調,缺人的問題不能不解決。
晌午的日頭毒辣辣的,孟嘉後頸被曬得發疼,一層層汗從身上冒出來,幾乎将夏衣浸濕。
“喲!我的大人,您怎麼才到啊!”說話的是大明殿新撥上來的年輕宦官,他這一月幾乎天天能見到孟嘉的面,每見她時總是弓腰堆笑,殷勤備至,“殿下可問您好幾回了!”
孟嘉笑道:“胡公公,你在大明殿當差,沒少沾陛下的福氣,精神越發足了。”
胡執笑道:“也是托大人的洪福,您請。”
踏入殿内,汗意頓消。
太和執筆,擡眼瞧了她一眼:“事情怎麼樣?”
“禀殿下,江大人說,在黎陽丢失的軍糧已經有了下落,現下大理寺的人正押解一幹案犯入京。隻待他們到了,此案立結。”
“此事拖得夠久了,江一濯能辦得這麼快,是他盡了心力。”太和贊賞道,“自然,論起功勞來,你當居首功。”
“臣不敢居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