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瀾将手裡的功德簿合上，倒翻回第一頁，一枚墜着金絲銅錢的玉質小印憑空出現，将其加蓋在功德簿上之後，整個夢境瞬間解構，化為無數散碎的星子，于一片黑暗中閃爍着朦胧而又黯淡的光，仿佛宇宙星海，又似是夏夜螢火。

但其實，每一個星子，每一顆螢光，都是卡洛斯過往人生的記錄，所有的一切串聯在一起，構成了成長的軌迹。

司瀾立在黑暗裡，神識驟然展開，仿佛用蛛絲黏成的細網，輕柔而又細密的将所有的朦胧光點都網羅在内。

司瀾将心神沉浸進去，于是看到了卡洛斯的出生，看到了他的成長……也看到了，他在家庭教師的教導下，完成了基礎的教育。

這才是司瀾所要關注的重點，他能跨越語言障礙直接聽懂這些人的語言，不代表他認識此間世界的文字——

他作為城隍，除卻要管理一方，維護治下百姓不受妖魔所害之外，有時候也要跟不同的存在打些交道：

比如，枉死鬼一張狀紙，狀告十裡坡成了精的黃鼠狼，挖了他的墳，偷了他的頭蓋骨去拜月修行。

再比如，西山尚未能化成人形的狐狸精哭哭啼啼的趁夜進了城隍廟，跪在他的神像前，學着人的模樣，咿咿嘤嘤告李家村的獵戶，不僅拿弓射傷了她已經開了靈智的幼崽，還把崽子裝在籠子裡帶去了縣城裡的市集，打算賣個好價錢，要司瀾主持個公道……

嗯，這些個往事多少有些不堪回首，但卻也說明了他要打交道的那些個存在和正兒八經的人類有多大的差異——

不是說司瀾懂什麼鳥言獸語，而是一念生，鬼神知，這種能力借由城隍印的加持之後，足以讓司瀾跨越物種，直接借助于神魂之力與萬物生靈溝通。

但文字這東西……先不說什麼文以載道不載道的事，光說這陌生的文字寫在紙上，根本沒有神魂這種東西，就已經足以成為攔門石，斷絕司瀾跨越障礙，直接進行閱讀的可能。

想識字？

可以，先從啟蒙開始學起。

而司瀾唯一的優勢大概便是，他的神識強度不錯，可以先将大批量的東西拓印下來，留待以後再慢慢消化。

就在司瀾大緻确認了簡單詞彙，以及工具書的查閱方式，甚至分心了解了有關于卡爾肯的災厄事件時，一陣推力将他從卡洛斯的夢境中排斥出來——夢境的主人醒來了。

卡洛斯的神情恍惚着，半晌，和立在床前的司瀾對上了視線：“你是誰？”

準備着為卡洛斯更換睡袍的管家邁爾頓住了身形，邁爾身後捧着用托盤承裝着睡袍的男仆也随之靜默，甚至連等候在門口，身穿黑白蕾絲裙的女仆都突然屏息，所有人得到目光都朝着司瀾看去，然而在他們的視線裡，卡洛斯的目光所及之處，沒有一個人存在。

司瀾正要開口，忽而心有所動，冥冥之中似乎感應到了什麼：“應你召喚，為了解決卡爾肯的災厄而來 。”

卡洛斯看了司瀾半晌，忽而輕輕笑了起來，而後很快收起那丁點兒的笑意，連帶着面上所有的情緒都重歸于淡漠：“把窗簾拉上。”

管家邁爾皺眉，審視地視線在室内空間掃過，然而終究一無所得，示意了守在門邊的女仆去将三米多高的窗簾拉上。

質感厚重的窗簾徐徐合攏，遮去了刺眼的陽光。

管家邁爾微微俯身，在卡洛斯一側輕聲問詢：“閣下，是否碰觸了什麼不該碰觸的禁忌？”

卡洛斯微微偏了頭，帶着些微自來卷的黑色半長發從頰側滑落，帶着幾分淩亂的毛躁。

他靜靜看着管家，半晌，忽而牽起唇：“禁忌，什麼算禁忌？”

管家邁爾歎了口氣，帶着幾分憂心忡忡：“閣下，魔力是有毒的，對魔力的感知越高，便越容易受到魔力的侵蝕，帶來一些不必要的失控與瘋狂……”

“如果閣下想要探尋神秘學知識，我可以為閣下請施法者協會相應的施法者來，作為正式踏入非凡的引路人，同時，也能确保閣下的安全。”

“——像今天這樣，一個人昏倒在地窖裡，實在太危險了。”

卡洛斯靜靜聽着，沒有給出多少回應，直到最後，卡洛斯輕聲開口：“都出去。”

邁爾剩下的話堵在喉嚨裡，最後無奈俯身：“遵循您的意願。”

輕微的衣料摩挲聲過後，卧室的房門輕輕阖上了，隻有一位男仆靜悄悄地侍立在男主人的卧室外，隔着一道門等候着來自室内的、可能存在的吩咐。

直到此時，華麗而又顯得昏暗的卧室裡徹底安靜下來，卡洛斯的目光方才重新定在司瀾臉上：“你說，你能解決卡爾肯的災厄？”

司瀾有些許的遲疑，通過卡洛斯的記憶，對這個世界的災厄有了些許了解的他并不打算打包票，一句不一定就在嘴邊将要說出的時候，他寬大的袖子裡突然閃爍起了幽綠色的光芒。

一枚通體幽綠色的、約莫着能有人的拳頭大小的樹種自司瀾的衣袖中慢慢吞吞的爬了出來，而後漂浮在半空，身上的光芒閃爍不定。

司瀾到嘴邊的話忘卻了，怔怔然看着那枚樹種，心思卻已經飄到了四百多年前。

四百多年前，大概是快到明末的時候，那時他被冊封為城隍城隍不久，對塵世尚還念念不忘，于是經常混迹在人間市集之中，湊個熱鬧。

一日，司瀾便在東市街口碰上了個賣水貨的，挑着扁擔，帶着鬥笠，兩個桶裡一桶是魚，一桶是蝦，搭在扁擔兩頭懸在半空的，則是五花大綁的烏龜和王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