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跟着,讓我一個人靜一靜……畢竟,這也算是我這輩子,最後的時光了。”
“讓我一個人待着。”
邁爾不得不停住了腳步。
卡洛斯精緻柔和的下颌自陰影中裸露在陽光裡,狹長卻尾端微微上翹,總像是含着笑意的眼睛被他遮住了。
外面的陽光太過熾烈,讓他習慣了地窖的光線與溫度之後,再出現在陽光下,便總覺得有些睜不開眼。
中庭的玫瑰開的極為熱烈,暗紅色的花朵隐約帶着幾分天鵝絨的質地,是一種濃豔到近乎偏紫的色彩,花瓣偏厚而又極富柔韌性,幽幽然散發着濃豔香氣。
這是卡洛斯的父親,亞爾維斯·艾爾肯公爵特意培育出來的一種玫瑰,隻要溫度适宜,那便能四季常開……聽聞,是公爵夫人生前最喜歡的玫瑰品種,于是整個城堡種的到處都是。
哪怕最後公爵夫人過世,這些玫瑰卻也留存了下來——道格拉斯,帕特裡克,克妮麗雅,都是公爵夫人的孩子,隻有他卡洛斯,是唯一的例外。
連死人,在整個公爵府都比卡洛斯來得更有存在感。
卡洛斯看着暗紅色的玫瑰在風中搖曳,忽而輕笑着探手去抓,任由玫瑰堅硬而又細密的刺一點點嵌進他的掌心,紮得他鮮血淋漓。
暗紅色的血液沿着花莖慢慢往下淌,一滴一滴落在城堡裡的石磚上,他卻像是根本感受不到疼痛一般,硬生生折了滿懷的暗夜玫瑰,抱着,一路朝地窖走去。
滴滴落落、并不連貫的血迹,從中庭一直蔓延到地窖,而後随着地窖門的關閉,所有的痕迹戛然而止——所有的仆人都避開了他這位臨時被推上大公位置的公爵,遙遙的俯身行禮,沒有人敢上前打擾。
玫瑰香氣混合着血腥氣息,在地窖裡肆無忌憚地蔓延開來。
那被卡洛斯硬生生用手折斷枝條花莖的玫瑰,也被他插在一個罐子裡。
罐子塞不下的,便扯去了花瓣,搗成花醬裝在瓶子裡,再剩下的,便随手丢在地上,扔在角落裡。
卡洛斯點燃了蠟燭,無視了手心裡、胳膊上的傷痕,取了一枚銀制的餐刀,沿着被玫瑰尖刺紮傷的口子慢慢劃下,任由鮮血漸漸流下,彙成小溪墜入半個人頭大小的瓶子裡,漸漸淹沒了瓶底的玫瑰花泥。
卡洛斯露出一抹淺淺的微笑,看血液漸漸盈滿,而後将一早備好的各種魔法材料一點點處理好,添加進去——
亞爾維斯·艾爾肯公爵,除卻在阿爾艾彌亞公國有着暴君的稱呼之外,更有名的,是他在施法者領域的成就,他是阿爾艾彌亞公國有名的煉金師、召喚師。
作為艾爾肯家族并不受寵的私生子,卡洛斯自然沒有像其他人一樣,能夠得到艾爾肯公爵的親自教導……但卡洛斯如今得到的,卻是他多年搜集、研究而遺留下的,整個藏書室。
特殊處理過的血液落在了地面上,卡洛斯按着筆記裡的記載,慢慢将整個陣圖繪制了出來,于是在混合着玫瑰花香的血腥氣裡,龐大、繁複、而又仿佛帶着神秘味道的陣圖漸漸成型。
失血過多的卡洛斯微笑着,緩緩将沾染了血的銀制餐刀嵌入地面,低聲喃喃念誦起了什麼晦澀卻又繞口的咒語。
地窖裡,有淡淡的,帶着血色的光芒亮起。
·
死亡這種事,對于有過一次經驗的人并不陌生,比起當初尚還為人時彌留之際的苦痛,這一次的死亡來得更加平靜,也更加坦然。
司瀾任由自己的思緒漸漸墜入一片黑暗之中,似是歸于最初的混沌,又似是回歸于最初孕育生命時所包裹着的羊水之中。
像極了疲憊不堪的人躺在柔軟舒适的羽絨被裡,于熾熱的夏天置身于溫度打得極低的空調屋裡,漸漸沉溺于茫然的昏沉之中,安然入睡。
所有的思緒,都在一片寂靜的安甯中,漸漸遲滞,連帶着所有的情緒,也都于此時漸漸被撫慰平整。
最後,陷入最最純粹的黑暗,陷入永遠的酣然……本來該是這樣的。
但司瀾卻被嘈雜的呢喃聲吵醒了。
朦朦胧胧間,司瀾睜開尚還帶着幾分沉重的雙眼,眼前依舊是一片黑暗,隻是在遙遠的地方,閃爍着不知名的星子,及其偶爾的,有什麼龐然大物,從他身邊滑了過去,帶着龐大的身軀,與說不出的厚重以及……驟然增大的、歇斯底裡的、仿佛混雜着這世間所有一切最為刺耳的噪音的集合體。
從沉重睡意裡尚還帶着不知今夕何夕的朦胧的司瀾驟然清醒,那是一種自靈魂深處被激起的戰栗,是一種仿佛帶着無盡惡意的打量與窺伺。
有什麼東西,攀附着司瀾的識海,猶如附骨之疽一般狠狠朝着他的識海深處紮去。
司瀾皺起眉,本能封鎖感知,于識海之中掀起滔天巨浪,意欲将那未知的、卻能深入神魂的存在揪出、撚滅。
司瀾的識海中确實翻起了滔天巨浪,然而主場卻不再是司瀾——
分明不是梵音卻透着一股安甯祥和之意,撫平了所有情緒卻詭異的想要把人永遠留在一片虛無的睡夢當中的呢喃中,混合着低沉的,仿佛放大了所有的情緒,仿佛世間所有的惡欲彙聚在一起,似是擁有着無數隻腳的蜈蚣爬進識海,意欲沾染神魂。
除此之外,還有那些個咕嘟嘟嘟像是有什麼黏稠液體加熱後炸裂聲,碎玻璃在黑闆塗層上緩慢摩擦刮過聲、老舊電視機花屏聲與歇斯底裡的尖叫聲,以及一些說不上來到底是什麼的聲音持續的、瑣碎而又充斥着想要将整個世界一起,炸裂爆碎成一片灰燼的煩躁與瘋狂,似是電腦病毒一般開始在司瀾的整個識海之中肆意蔓延。
“這……不對勁。”
連帶着司瀾的思緒也跟着帶上了幾分遲滞:“這裡……到底是哪裡?”
“魔界麼?”
冥冥之中,一道暗紅色的光芒乍然亮起,那屬于先前被司瀾攪碎了的未知的存在。
司瀾看不到的是,他身上幽綠色的光芒一閃而過,似是一根淬了毒的針一般紮入那未知卻又已然死去的存在身上。
下一瞬,有近乎于呢喃的聲音自他耳畔響起,低啞中透着些許靡麗:
“屹立在諸神黃昏之中,葬送了諸神的最後一位神靈啊……”
“我以我的血為祭,溝通未來與過往……”
“我以我的骨為祭,搭起溝通的橋梁……”
這種情況司瀾熟!
曾經過往,城隍廟的香火還算旺盛的時候,那些個香客們上香許願的時候,他們所祈求的聲音也會如當下這般,低低的,帶着幾分飄渺與細弱的,在他耳畔響起。
快要被那些個他根本聽不懂的東西與存在漲裂了識海、撕破了神魂的司瀾顧不得向他祝禱的信衆到底在說些什麼,下意識便遁入虛空,化為一道靈光朝着信衆所在的地方墜去,從而快速從這詭異的地方逃離,此為——降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