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塵山,青瀾宮。
溯昇已在安神珠前站了有半個時辰,眼前的珠子還是如同普通的琉璃珠一樣,毫無任何變化。
從上一次安神珠散發出治愈之力到如今,已經過去十天了,這十天裡他命澤梧寸步不離的盯着安神珠,卻再未發現安神珠有任何異樣。
仿佛那日的一切都是他的錯覺。但溯昇清楚,那是真的,不是什麼錯覺。
他輕輕擡起左手,周身黑色的魔氣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熒黃色的靈力,他再次嘗試将自己的靈氣注入安神珠。
還是毫無反應。
看來真的不是因為接觸到靈力才會恢複那一絲治愈之力。
那就隻剩最後一種可能了。
他兩手交疊,想着歲教他的結印手勢,随後一縷白色的靈氣從溯昇雙手手心中飄出。
這是他剛剛與歲和分開時,向她讨要的一絲靈力。
白煙緩緩飄向安神珠,起先隻是在周邊徘徊,後來仿佛是靈氣找到了主人一般,猛的沖入安神珠内。
安神珠不再是以往沉寂的模樣,而是泛起了淡綠色的光芒,但僅有一瞬間,珠子又重新暗淡了下去。
竟然真的是因為她!
安神珠真的是因為歲和的靈力注入,才會重新産生反應!
“母親,真的是歲和嗎?”溯昇喃喃道:“她可以救你嗎?”
在他前三千歲的記憶中,并沒有一個和她年紀相仿的上神,但歲和的靈力中确實擁有治愈之力。
那是他母親的力量。
起初,他隻是想借安神珠穩固魂魄的力量,安置母親的最後一魄。
這一魄來之不易,極其脆弱,随時都有可能消散于天地,普通的鎖魂袋根本無法安置這脆弱的一魄。先魔尊還在世時,他費盡了心思,才冒險将這一魄送進了安神珠養着。
安神珠内有上古魔尊的元神,先魔尊會将它保護的很好,相比放在當時法力尚淺的自己身邊,将這一魄放入青瀾宮中是最好的選擇。
但這一魄實在是太虛弱了,從進入安神珠到如今已過去四千多年。這四千多年中,安神珠都如死物一般,任由溯昇如何用靈力催使,都沒有任何反應。
先前的他還抱有一絲僥幸,以為自己用盡努力留下母親的這一魄,就能從這一魄入手,讓母親起死回生。但四千年間他尋遍六界奇術,都未見什麼有用的方法,隻能聽見不同的人對他一遍遍的說:
“靈魂隻能從天地中重聚,天命不可違!”
是啊,三魂七魄隻剩一魄,終究是他在癡心妄想。這種話聽多了,他也會想,自己的執念是不是太深了。
他覺得自己也快放棄了,但在這個時候,歲和又給了他一絲希望。
那時安神珠剛剛尋回,他欲安置在風隐殿的乾坤台中。就在安神珠緩緩上升至結界中央時,沉寂了四千多年的安魂珠突然溢出了一絲治愈之力。
那熟悉的力量,溯昇已經四千多年未感受過了。
這是隻有自己母親才有的治愈之力。
但是這一絲治愈之力到底是從何處而來的?他以為這股力量早就随着自己母親的死亡而消散于天地了。
安神珠丢失期間隻經手過三人,分别是偷取安神珠的魔将,宋承奕和路念筝。
他最先懷疑的是宋承奕。
無論是神魔妖仙,曆劫的目的都是為了養元神,有的是元神受損需要封閉元修複元神,有的是為了修煉法術讓元神之力更上一階。元神受損嚴重的,為了更好修複元神,經常會在封印自己元神時一起封印住自己的一魂三魄,但這樣就會在曆劫時變的癡傻。
他重返人間,在宋小爺鼾睡時查看了他的三魂七魄,一魄不少。
其實後來宋承奕落水時他就隐匿在一旁,他沒有出手,眼見宋承奕落水溺亡,魂魄抽離身軀,被送往澶淵道。
與一般的凡人無異。
那就是另外一個——路念筝。
宋小爺溺亡當晚,他便去了路家,這才得知路念筝死在了前一日。
他看着面前滿臉無所謂的路念箐,周身纏繞着各式各樣的怨氣,溯昇在那堆怨氣中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
那是路念筝的氣息。
溯昇感受到了些許的自責以及前所未有的憤怒。
自責是後悔當初沒有将路念筝送遠一些,隻是送到了城外的驿站,一個小姑娘能走多遠?隻要路家發現的早,不出三日就能把她追回來。
憤怒則是因為他唯一的線索,關于他母親力量的線索,又斷了,斷在了路家人手裡。
于是那晚,路家滿門皆死于他手。
路家人作惡多端,死了都不夠贖罪,滿院靈魂四處逃竄,被他一一捏碎。隻留了個路念箐,用鎖魂鍊挂在了路念筝房中。
留她四十九天,讓她多感受一下死亡的痛苦。
解決完路家的事情,他馬不停蹄的趕去了潭淵道。
按道理說,六界中所有死去的魂魄都會落入澶淵道,登記在冊後,會安排重新投胎。凡是澶淵道中登記在冊的魂魄,不可能找不到。但溯昇找了整整七天,甚至把崇剡召回來替他找,都沒有找到。
這隻有三種可能,第一,是路念筝并沒有完全死去,尚在人間;第二,是她的魂魄并沒有與其餘死去的凡人一樣,落入澶淵道,飄蕩在别處;第三……路念筝才是那個下凡曆劫的神仙,路念筝死去後,靈魂與元神回歸本位。
溯昇威逼利誘,讓崇剡找出了路念筝的生死簿。
這一世的路念筝,本該活到三十二歲。
十八歲時,她因為不想嫁入雍王府,找到了祖父之前的管家葉勇,雖曆經幾番周折,但後面還是将路念筝救出了路家離開了雲中。曆經三年,路念筝又去了華京,在華京開了一家小胭脂鋪子,認識了一位面鋪老闆,兩人成親後生了一個女兒,也過了好多年的平靜日子。
在這期間,雍王叛變,公然起兵。但還未打入華京,便被平反,雍王一家,全部處死。
路念筝三十歲那年,路家一家搬遷華京,時隔十二年,路念筝再次見到了路家人。
早些年路家搭上了皇商,但卻因為是平民世家一直不得賞識,還是幾年前研發出了新的珞華錦,才成功擠入皇商隊列。此時的路念箐早已嫁入官宦人家,弟弟路雲年雖不學無術,但卻學了一身拍馬屁的本事,路家靠着這姐弟倆,來華京後的生意也是蒸蒸日上,不過兩年,便幾乎壟斷了整個華京的布匹生意。
路念筝便是在路家人最風光的時候與路家人再會的。
她知道路家一定還記得她這比賬。
果不其然,第二個月,路念筝的胭脂鋪子就因無人光臨,面臨倒閉,她丈夫的面鋪,也因惡徒鬧事被砸了,人被打得遍體鱗傷。
十多年的苦心經營,在一朝之間付之東流。
路念筝沒有報官,官官相護的内情她知道的比誰都多。她默默關掉了鋪子,準備帶着一家人離開華京。
但是真的走得出去嗎?
路念箐的手段比她想象的還要毒辣。
就算走出了華京,也會不斷地有路家人監視着她們的一舉一動,妨礙他們的生活,到最後甚至連基本的溫飽都保證不了。
後來她們一家三口,在一個冬日,凍死在了荒郊山野。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