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馬上要拍的那場戲,是屍體被發現後,小河還不知道,小江帶着消息而來,卻發現他正拿着把剪刀對自己的頭發亂剪發洩。疑似精神錯亂。
不知道從哪裡興起的理解,身體有了殘缺,勢必造成心理的創傷。文藝制作者尤其愛放大這一點。
陸柏川初讀劇本覺得浮誇。但身處這個環境——荒廢陳舊的小鎮,狹窄昏暗的樓道,同齡人的冷眼與欺淩……他不自覺心疼季……不會說話的小河。
自然就覺得可以理解。
季之漾哀呼一聲,郁悶道:“我精心保養的頭發啊!真的都要剪了嗎?”
曾東來頭也不擡:“小江會來制止你,之後給你剃個闆寸。”他不插科打诨,直勾勾盯着陸柏川,“你知道待會怎麼演嗎?”
“剃他頭發。”陸柏川反應慢半拍回複。
“……”
“……”
季之漾笑得直拍他肩:“陸柏川你怎麼這麼呆啊!”陸柏川這才回過神來,揉了揉太陽穴。
“拍的順利的話,今天早點休息。”曾東來這麼一說,陸柏川就覺得完蛋。他表現出已經恢複神智的樣子,點點頭,等曾東來進一步指示。
曾東來說:“拍到現在我挺滿意的……”
陸柏川:?
是指一聲不吭,不糾錯,不指導,隻重來。一天拍完,隔兩天一看再拉出來重拍?
“我覺得讓你們對調角色是對的。小季你人來瘋,演的時候就不要收住,比小陸那種陰險小人感覺好啊……小陸你嘛,不知道你自己有沒有注意,你身上始終有種克制,要你放開也不完全,演小江……啧,就顯得角色更複雜。”
曾東來口不擇言點評,沾沾自喜曾經的決定,話鋒一轉,又回到嚴肅的工作狀态:“這是我想要的。劇本上寫小江進來,震驚眼前的一幕,去阻止。原先寫的那些動作和對話都可以不要,你們跟着感覺來。”
他一番講戲,如講。反而去除了原本的指引,讓他們自由發揮。更難。
季之漾原先問曾東來戲中的兩人是不是一對,曾東來含糊答道是背叛與被背叛的關系。這兩天他給出了明确的結局:
在殺人真相即将被揭穿之際,這個保守封閉的小鎮又發生了一件更加駭人聽聞的事——有人親眼目睹,小江欲向小河行不軌之事……不能接受的鎮民勢必要先将小江驅逐。
故事到這裡戛然而止。兇殺案不過是作為一個引子。從始至終,小河都在僞裝。人前他總是良善的,陪伴老人,喂養一群流浪貓狗。可人後,他收集了一地的動物标本。
小江為一副天使皮囊吸引。即便得知小河殺人,他也覺得這不過是一次對霸淩者的奮起反擊。隻是疑慮暗生。而看到小河發瘋,他又止不住心疼。
情愫拉扯,小江最終做出決定:他要和小河一起自首。
最後他俯身抱住小河,欲言又止,卻不想小河突然用力推開他,嗚嗚呃呀哭訴。來人大聲吆喚,吸引更多鄰居聚集。小江不敢置信。直至幕落,透過層層疊疊的人牆,他才看穿眼前人從始至終都是一個惡魔。
陸柏川結合目前版本的劇本理解,若有所思點點頭。他剛想提問,曾東來随手一指,對季之漾說:“去讓造型師備着,等會先拍。”有意支開。
等季之漾一走,曾東來拍拍他的肩:“不用問我,按照你自己的想法來。隻有一點我要說清楚——分清楚戲和現實。”
陸柏川一瞬愕然,随即反問:“有那麼重要嗎?”
反倒讓曾東來有些無措。
混沌難分。陸柏川來到這裡,最先模仿學會的,就是他們身上善變的随性。過程如何,結果如何,沒腦子去想。他嘗到了甜頭,自然厭惡事事在框架之内做提線木偶。
不等曾東來反應,陸柏川徑直朝季之漾走去。後者滿面愁容倚在牆上,斜飛的眉眼好似下垂,像一朵快凋謝的花,顔色還在,隻是頹靡。
季之漾歎了口氣,甚至沒注意陸柏川的靠近。
陸柏川暗忖,至少現在我能确認他隻是季之漾。臉上藏不住事。
走到季之漾跟前,陸柏川迅速在他腦門上彈了一下,不動聲色問道:“怎麼了?”
季之漾苦兮兮皺巴着眉,連和他計較的心思都沒有了,接連歎氣:“心疼我頭發呗。養了很久呢。”
陸柏川旋即伸手揉了一把,驚得季之漾一跳。
然而身後是牆,退無可退,季之漾幹脆頭一橫,把腦袋伸了過去,邊瞪邊嘟囔:“陸柏川你摸吧摸吧。反正以後沒機會了。”
陸柏川就這麼看啊看,眼前的頭,發質微卷,軟軟鬈曲在頭,像一隻可憐巴巴的小狗——好不容易等到主人回家,急忙蹭腿求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