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子,本名劉福,一個比狗兒多了一個姓的名字。
老人常說,人越缺什麼,名字就要帶什麼。
劉福這孩子,沒有福氣。
其母懷她那年,遭車禍難産,女人走了,拼死保下來的孩子卻是個“智障”,還是個女娃娃。
女娃娃不受生父待見,嫌她害死了生母晦氣,丢給了老家的父親撫養,又重新組建了家庭,幸福美滿。
女娃娃不受重男輕女的爺爺待見,學不會說話學不會走路的她,從小被關在土房子的後院長大,有一隻老黃狗陪着。
兩歲那年的女娃娃,學會鑽院子裡的狗洞,見到了爺爺和老黃狗之外的人,從此多了一個新名字,跟老狗兒的名字一樣,他們叫她小狗兒。
小狗兒狗洞鑽多了,人見多了,慢慢學會了說話,卻隻會說兩個字:媽媽。
見誰都喊媽媽。
村裡的小孩最喜歡抱着自家的狗啊、雞啊、鴨啊找小狗兒玩,指着它們問小狗兒:“這是什麼呀?”
小狗兒:“媽媽!”
小孩們心滿意足哄笑着走了,小狗兒什麼都不知道,跟着他們笑,笑着笑着,狗洞前空蕩蕩的,沒有人了。
時間久了,不一樣的“媽媽”來來回回就那幾個,小狗兒見多了叫多了,就不願意說話了,這下狗洞前除了要到地裡勞動的村民路過,就真的沒人了。
直到四歲那年,小狗兒見到了“新媽媽”。
她好白好白,有着灰灰的頭發和發藍的眼睛,比所有媽媽都漂亮!
“媽媽!”
六歲的小霧月被吓了一跳,低頭,隻見泥巴做的土牆下有一個洞,洞裡探出了一個小腦袋,仰起髒兮兮看不清面容的小臉,沖着自己喊:“媽媽!”
小霧月蹲下,洞裡的小朋友好高興,更大聲喊:“媽媽!”
小霧月:“我不是你的媽媽。”
小朋友:“媽媽!”
小霧月為難,手中七彩風車借着小風“嘩嘩”作響,就見小朋友的眼睛發亮,盯着它興奮道:“媽媽!”
小霧月眨眨眼,移動手中的風車,小朋友的眼睛跟着轉,嘴裡依舊喊着:“媽媽!”
小霧月明白了,彎眸:“外面有好多好多媽媽,你要出來嗎?”
小朋友沒有聽進去她的話,盯着她手中的風車開興的一聲接着一聲喊媽媽,還想伸手出來碰一碰這朵會轉的花。
可洞太小了,本來挺大的,小狗兒鑽出去過一次,爺爺丢了臉,像以往一樣,揪着小狗兒的衣領,不顧她脖頸難受無法呼吸提了回來。
他本想把洞堵了,被看戲的鄰居勸下,就把洞填小了許多,隻夠頭出來。
有小孩不顧小狗兒的意願試着拽住她的頭發把人扯出來,想看清楚小狗兒到底長什麼樣,好跟朋友吹噓,最後無功而返,留下頭發被扯疼哇哇大哭的小狗兒。
而今天,又有人要小狗兒出來。
可她的手沒有伸向小狗兒的頭發,而是放在了牆上。
“轟!”的一聲。
牆被推到了。
老狗兒吓得“汪汪”犬吠,老人的叫罵聲和淩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踏來。
小霧月充耳不聞,将神情呆滞的小朋友刨了出來,一邊舉高高,一邊驚奇道:“你好小啊。”
營養不良的小狗兒雖然四歲了,但和兩歲的小孩一樣,小小的,脆弱的,現下滿身的泥土,瞧着髒兮兮、慘兮兮,真的跟小狗崽一樣。
小霧月卻把髒兮兮的她抱在懷裡,用大人抱小孩的姿勢,讓小狗兒坐在她的臂彎裡——
這是小狗兒第一次被人抱,以及第一次看到,如此無暇純真的笑臉,沒有一絲陰霾,她說:“我們走吧。”
【我們走吧。】
小狗兒的小小人生裡,從來沒有聽過如此動人的一句話……讓她情不自禁的,喊了一聲:“媽媽。”
可惜她們沒走成。
戾氣橫生的老人攔下小霧月,他目露不善上下打量這個白皮膚藍眼睛的混血娃娃,嘲弄道:“哪來的雜種,你大人呢?”
小霧月歪歪腦袋,對老人的不友善第一反應是,有趣。
沒錯,有趣。
這大概是小霧月六歲以來第一次聽到因為長相進而攻擊人種的罵言,畢竟她可是被從小誇到大的。
小霧月毫不在乎,懷中的小小娃炸毛了!
在他人眼中癡傻成天隻知道樂呵的小狗兒,竟然兇人了,沖着與她有血緣關系的老人,抓起衣服上挂藏的泥土,用力砸去!
“嘿!”老人一時不防被泥巴土砸中,火氣更大,粗魯地伸手去抓小小娃雜亂的頭發,被小霧月眼疾手快躲開。
“沒有禮貌的狗崽子!”老人大怒。
這時聽到動靜的鄰居紛紛出來看熱鬧。
老人指了指倒塌的土牆,沖小霧月惡狠狠大聲道,“把你家大人叫來!我倒要看看,你的雜種娘是個什麼貨色,養出你這個不三不四的東西!”
小霧月靜靜看着他,拍了拍懷中氣得吱哇亂叫小小娃的背,平靜而冷漠:“你欠打嗎?”
“什麼?”老人一愣。
小霧月慢慢悠悠從包中掏出一沓厚厚的鈔票,本想把它當作闆磚上下掂一掂,轉眼一想作罷,表情不變淡淡道:“你欠打嗎?”
看到小娃娃一下從包中掏出這麼多錢,别說老人,周圍看熱鬧的人都不淡定了。
而小霧月才六歲,又孤身一人,有人打起了壞心思。
滿臉橫肉的中年男人堆着笑湊近:“喲!老劉你牆倒啦?我幫你重砌一面,用磚頭的,鄰裡鄰居的,你别跟我客氣!”
轉頭彎腰沖小霧月和藹道:“小朋友,外面日頭這麼大,要不要來叔叔家玩?我女兒跟你一樣大,家裡還有冰淇淋呢。”
小霧月掃了他一眼,冷笑,不語,擡起拿着鈔票的手。
衆人的心髒随着她的動作提起。
風驟大,小霧月松手,鈔票“嘩啦啦”漫天飛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