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鳳予意料的是箫遇的臉色由紅轉白再轉紅,眉眼間閃過一絲忌憚和失落:“既如此,公子便去忙私事吧,本官就先帶侯爺回府。”
箫遇走進屋裡叫醒了顧衢,男人頭痛目暈,腦子裡宛如一團被攪散了的糜粥,不過他已經習慣了這種感覺,神情自若地出了門,第一時間又瞥見了鳳予。
“啊你……”顧衢指着鳳予。
“……”鳳予還真怕顧衢當場來上一句“晏兒”,要是讓箫遇知道他是害顧衢昏迷的罪魁禍首,隻怕要殺他的人又得多一個。
好在顧衢沒說出口,隻道:“我們初見你穿的黃袍,袖口繡的是松柏的枝幹,還罩了件防雨的紗袍對吧?”男人似乎很得意自己回憶十分清晰,卻讓鳳予渾身僵硬如遭雷劈。
“别貧了,趕緊走,回去熬完藥喝。”箫遇推他一把,兩人一前一後走出了店門。
兩人走出好幾米鳳予都依稀能聽見顧衢疑惑又郁悶的嘀咕聲:“我沒記錯啊,那天還下雨了呢。”男人的聲音逐漸消散在風中。
直到再也聽不見時,鳳予才洩開死死咬住的牙關,成了型的淚珠兒含在眼眶裡,又被鳳予用力憋了回去,憋得眼眶周圍泛起淺淡的粉紅暈。
鳳予賠了桌椅,出了酒館。烏芯從房檐上跳了下來。他沒注意到鳳予的異常,自顧自地說道:“那人進了梧桐居之後就開始和梧桐居士調情,說了很多沒頭沒腦肉麻兮兮的話……你怎麼了?”
鳳予微紅的眼眶看起來像是哭過,看得烏芯心裡一陣無名火冒:“是顧衢惹得你?”
鳳予搖搖頭:“他記起來了。”
“記起什麼來了?”
“他記起我們初見時我的穿着——不是在烏龍峽,是在亂葬崗,二十一年前我親自抱他出來時穿的衣服。”鳳予一字一句地說,心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心酸和欣慰。
烏芯沉默片刻後打破了鳳予的美夢:“這意味着他病入膏肓了。”
“你問他初見的情形,他回答的卻是二十一年前的光景,也就是說他已經開始神志不清了。”烏芯眼睛裡不由得帶上幾分憐憫,“人出生時就像一幅白畫卷,長大後所見越多,經曆越多,畫卷上的内容便越豐富。畫卷中的每一筆都很重要。”
烏芯頓了頓道:“死鴛鴦就是擦掉了畫卷中最最核心的一筆,原本整張畫卷會因此分崩離析。但是人不甘心就此死去,畫卷便開始自己修補那一塊空白。有一部分人用憑空想象來填補,比如天神下凡惡鬼現世;還有一部分則用東拼西湊出來的記憶,比如晏兒。”
鳳予如墜冰窟,止不住地發顫。
“但假的終究是假的,越是修補記憶便越錯亂,人便越想知道真相。要麼是知道真相後蠱毒發作慘死,要麼是一生活在虛幻裡成了失心瘋。你不該引誘他回憶往昔的,這隻會縮減他所剩不多的壽命。”烏芯說到最後有些不忍心。
鳳予啞口無言,臉色慘白如宣紙,仿佛下一刻就會被這慘無人道的打擊逼得吐血而亡。
烏芯見他那張毫無血色的臉,又後悔說那麼重的話,張嘴想安慰兩句:“反正人都會死的……我是想說……”烏芯最終放棄安慰,扶着鳳予一步步往家走。
直到走回宅邸鳳予都沒有再提過這個話題,隻拍了拍烏芯的肩膀:“去休息吧,今夜就不要再夜探皇宮了。今夜宇文堯指定還沒睡。”
烏芯身子一僵。
半夜,突如其來的大雨洗刷整個京城,“宅外桃花隐豔笑,宅内竹林顯狂傲。隻聽京城歲月好,不見城中夜哭嚎。”這是當年鳳予有感而作,如今也是一語成谶。
大雨下了一夜,救了不少即将枯死的莊稼。可惜鳳予清晨一起床,屋外的桃花已經被吹落了不少,濕漉漉地沾在地上煞是可憐。
“它可憐?”蘇矜然不解。
盧玉潭歎道:“惜花之心啊。”
烏芯冷漠道:“撿起來粘回樹枝上。”
蘇矜然和盧玉潭默默看向烏芯。鳳予胸中的郁氣莫名消散不少,連帶着胸悶氣短心口疼的毛病都好了不少:“倒也不必,就讓它在地上,明年還會開花的。”
四人吃過早膳,盧玉潭帶着吳千涵去跳舞,蘇矜然照着鳳予給的地址為兩日後的偶遇和“美人舍命相救”戲碼做準備,至于烏芯,照例喂他的蛇和蟲。
一刻鐘後,劉大駕車來請鳳予入府。青年丢下棋子,摸了摸烏芯的頭:“我走了,你的藥什麼時候能配好?”
“今晚給你送來。”烏芯道。
鳳予笑眯眯地點了點頭,上了鎮國侯府的馬車,馬車行至大街隻聽外面陣陣喧鬧吆喝聲,鳳予掀開車簾一看,喃喃自語:“這時候,早朝要開始了吧?”
不知道虞恣意能在朝堂上鬧出怎樣的水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