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無法再繼續聊家常了,因為護士嚴正聲明,他們要進行今日的檢查和治療。範銘禮隻好說:“我們日後再來探望您。”便和姜绮玉一起退出了病房。
白色的房門關閉,門内和門外就是兩個世界。他們跟随引導人員,走出了醫院。樓下是一片小公園,供病人們療養和方搜狗,放眼望去,都是打理得極好的鮮花和郁郁蔥蔥的綠色。範銘禮依舊走在她旁邊,沉默着,不說什麼話。司機早已将車開來,停在門口。他們上了車,借着尚未關閉的車窗,遠遠地看了一眼頂層病房那墨綠色的窗框。
範銘禮的眼瞳裡倒映着這幢白色的建築。過了一會,他終于說:“謝謝你。”
聽到這話,姜绮玉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但她很快反應過來,搖搖頭,認真道:“這沒什麼好謝的。我很喜歡爺爺。”
她的确很喜歡範老爺子。那是獨屬于老人的溫暖,就如同夕陽,溫柔地為每一個匆匆歸家的過路人灑下一抹金色的光亮。她聽過這位商界大鳄年輕時的種種傳奇,但年華老去,他也隻是個快樂慈愛的老人而已。
範銘禮頓了頓,再開口時,聲音有點啞,“他對我真的很好。”
當年範成和範夫人沒少吵架,家裡氣氛如履薄冰,範銘禮要調和自己的情緒,要保證成績全A,還要照顧妹妹。但來自爺爺奶奶與外公外婆的關愛讓他明白,在悲傷與不解時,他的背後并非空無一人。可惜随着時間的指針加快,老人們相繼病逝,唯一留下來的,也就隻剩醫院裡的範老爺子而已了。
一看到親近之人的面孔,就會想起那段療愈痛苦的時光。
他終究沒有範老爺子那麼豁達。
汽車依舊平穩地行進着。姜绮玉靠在另一邊的枕頭上,給範銘禮留下安靜的空間。她想,或許他真的很适合消化情緒。随着手機裡工作郵件的不斷彈出,他面上的那份追憶與動容也逐漸消失。他又改換成了那副最常見的,坐在辦公桌後邊的樣子。即使渾身上下的電子設備隻有手機,即使現在是在車上——他依舊工作着,下達一個又一個指令。
姜绮玉觀察好幾分鐘,終于忍不住了。
“這些工作很緊急嗎?”她冷不丁發問。
範銘禮百忙之中抽空擡頭瞥她一眼,“不緊急,但我認為凡事都是盡快處理比較好。”
姜绮玉雙手抱胸,“我不這麼認為——我倒是認為你該好好休息一下。”
她看了看手機屏幕,确認時間,“現在到家還需要起碼半個鐘。如果我沒有猜錯——哼,我當然沒猜錯——你這一周都在熬夜,對不對?”
範銘禮置若罔聞,看起來不是很想搭理她。
姜绮玉無視他的表情,繼續說:“我認為你應該暫時放下手頭上的事,休息一會兒。或許你是工作狂,熱愛工作到不得了的地步,但在健康方面,你要對自己負責。”
她的語氣比先前說的話都強硬。範銘禮終于放下了手機,頗為意外卻又認真打量起她來。他知道姜绮玉的性格比她願意展露出來的要複雜得多,但對方這樣強硬的态度,他隻在他們初見時的那次宴會上見過。很多時候,她總是淡淡的,似乎對什麼都不大有所謂。就連範嘉懿同她聊分手,發脾氣,她的勸解也帶着一些平和,以及對待“妹妹”般的縱容。
但現在這樣的神情又出現了,卻不是為了試探,也不是為了嗆他。
他忽然覺得,這樣的話語裡,其實包含着一些他很早以前就在追尋的東西。
這番僵持和沉默持續了幾十秒。就在姜绮玉以為不會有希望了的時候,範銘禮卻忽然道:“我隻需要二十分鐘。”
他給自己的手機設了鬧鐘,提示二十分鐘後響鈴。做完這一切,他靠在座椅的枕頭上,閉上了眼睛。
姜绮玉一愣,緊接着是無奈般的哭笑不得。
由于範銘禮在睡覺,司機開車的速度也稍稍慢了下來。他們就這樣駛過人來人往的街道,從高樓大廈的縫隙裡鑽過。姜绮玉的視線順着陽光,慢慢從車窗滑落下來,最後落到範銘禮的臉上。也不知是不是做了一個好夢,他的表情很是安穩,同平日裡面無表情的樣子很不一樣。她忽然意識到自己沒有見過範銘禮的睡顔——畢竟他們都是分房睡。
她的目光不經意地描摹着對方的鼻梁。範銘禮睡着的時候,終于褪下了他那層與生俱來的,貴公子的硬殼,連棱角也顯得溫柔起來。她的大腦也放空了,任憑自己的思緒在空中打轉——或許睡意是能夠傳染的,她也昏昏沉沉的陷入了銀白的迷霧之中。
一片靜谧。
直到二十分鐘的鬧鈴準時準點響起,将他們兩人同時叫醒。
範銘禮很快調整好了狀态——于是在姜绮玉睡眼朦胧地揉眼睛的時候,她所看見的範銘禮,已經端好了先前的精英做派。
她迷迷瞪瞪的,卻在電光火石之間,發現了一個驚人的事實:
——比起清醒時的範銘禮,她似乎更喜歡看對方睡着時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