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通知大房一聲?”謝濂先開了口。
柳氏看了他一眼道:“通知他們?你看蕭氏上回那态度,我看她巴不得淵哥兒早點…..哼!”
“可要真出了什麼事……”謝濂歎了口氣。
柳氏靈光一閃:“會不會診錯了?那大夫看着有些眼生,寶田從哪裡請來的?要不明日還是請順芝堂的人來看看吧?”
“是柳岸巷那家寶林藥鋪裡的,有次我在外頭中了暑去過一趟,雖說門臉小了些,去那看病的人倒也不少呢,他要沒把握,哪敢說淵哥兒有短命之相,這孩子,他是想不開把自己給困住了啊….”
“我如今更擔心母親那兒,咱們該怎麼交代啊?”謝濂為難道。
柳氏也有點猶豫,可她卻覺得淵哥兒如今變成這樣了還不是大房害的。
說什麼舍不得淵哥兒回鄉下去,丢到他們家來也不管不問的,誰知道他們怎麼想的?
“就算說了又如何,難道讓淵哥兒再回大房去嗎?那蕭蘭娘可容不得他!”柳氏現在想起蕭蘭娘還是氣得牙癢癢。
謝濂覺得她說得也有幾分道理,他想起謝淵來四房那日,大房送他的下人說他在大房的時候就已經這副模樣了。
要是他們真的在乎謝淵的死活,怎麼連大夫也沒請。
若是請了大夫卻還是将他過繼過來,那謝濂覺得他們确實是狠了心放棄謝淵了。
這晚,謝濂和柳氏一直在小樓呆到了深夜才離開,而楊桃和楊春娘兩個,卻守在他床前半步也不敢動。
謝淵一直昏睡到第二日下午才醒過來,楊桃一直守在他床邊,見他睜開眼不由地松了一大口氣。
“你醒啦?有沒有哪裡難受?肚子疼不疼?”楊桃湊到他身邊輕聲問道。
楊桃是真怕了,誰能想到這小子心理狀态竟這麼堪憂。
她之前還以為他隻是一時想不開,時間久了他也許就慢慢好起來了。
現在她不僅是擔心自己出身未捷,還怕他真的會死掉啊!
那她這個負責伺候他的丫鬟,豈不是也在劫難逃嗎?
而且楊桃是真的做不到,看一個小孩在自己面前死去。
謝淵呆滞地盯着帳頂看了一會兒,感覺到喉嚨火燒一樣,漸漸聚集的癢意讓他忍不住咳出了聲。
楊桃連忙将他扶起來,又輕輕給他拍背順氣,等他不再咳得那麼厲害了,這才又讓他躺回去。
她跑到桌前拿了杯溫水,又回到床邊用小勺一口一口地喂給他。
謝淵似乎是渴極了,都不用楊桃再說什麼,就乖乖地喝了。
喝完水,楊桃又問他:“昨晚吃的東西你都吐了,現在肯定餓壞了吧?楊媽媽在竈上溫着粥呢,我這就去拿!”
說完她也不等謝淵反應,自己哒哒跑出房門,腳步聲一路往廚房去。
楊春娘此時正在井邊洗衣服,見到楊桃跑進來,她忙問道:“是不是少爺醒了?”
楊桃點頭:“媽媽快去跟老爺夫人說一聲,我給少爺拿東西吃,他肯定餓壞了!”
楊春娘忙點頭去了,走前還不忘交代她:“可不要給少爺吃太多了,免得他又吐出來。”
“知道了!”
楊桃拿着碗米粥回到謝淵房中,她先用一旁厚些的被子堆在他身後,又将他扶起來靠着,接着才開始喂他喝。
“少爺先吃兩口粥墊墊肚子吧,一會兒才好吃藥,昨夜你突然昏倒,可把大家都吓壞了,大夫來說是因為你的身體太虛弱了,要好好吃藥才能好呢,吃了藥,就不難受了!”
謝淵定定地看着楊桃,她往日那雙好似從沒有憂愁,總是彎彎笑着的眼睛裡,此刻看着自己的目光卻盛滿了關心。
她為什麼會關心他?
這些日子他從不搭理她,她不是應該覺得自己傲慢,嫌棄他麻煩嗎?
謝淵見過太多對他厭惡,疏遠,忽視,失望的眼神,都忘記了曾經也有人用這樣的目光看着他。
可是好像過去太久了,他都記不起來了。
不知為何,謝淵鼻子驟然一酸,眼淚幾乎瞬間就要湧出眼眶,可他還是狠狠眨了下眼睛忍住了。
楊桃見他沒反應,又耐心地勸道:“少爺是怕藥苦嗎?不怕不怕,吃顆蜜餞就不苦了,夫人那裡有好多蜜餞呢,等會兒吃藥前我就去跟夫人拿,現在先喝點粥吧,吃了粥才好吃藥呢!”
謝淵看着眼前細小的手,勺子舉了半天都不打算放棄。
一如之前她喊他起床,不惜撒潑打滾的樣子。
算了,他要是不吃,說不定她能舉到晚上去。
最終,謝淵還是張嘴含住了楊桃遞到嘴邊的勺子。
楊桃又驚又喜,現在謝淵在她眼裡就是個脆弱易碎的保護動物,要是他死活不願意吃,她還真拿他沒辦法。
一碗粥吃了幾口,謝淵就别過臉不願意再動口了。
正好謝濂和柳氏腳步匆匆地進來,楊桃就去廚房給他熬藥。
謝濂一臉擔憂地看着謝淵,見他一身中衣靠在床頭,擱在被子上的一節手腕細得吓人。
他之前從沒仔細看過他,如今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
“淵哥兒,你可還有哪裡難受,要不要再請大夫來看看?”謝濂問道。
謝淵垂下眼睫沒有回答。
謝濂回頭看了眼站在旁邊的柳氏,又猶豫着問道:“要不要四爺爺将你父親喊來......”
謝淵突然擡眼看向謝濂,嘴唇微顫。
他已許久都沒有開口說過話了,此時喉嚨像被什麼堵住了一樣,幹澀,發癢。
這一天終于來了嗎?
四爺爺終于也忍受不了他這個累贅,又要把他踢回那個家裡嗎?
可是謝淵一想到要見到那些人,就比讓他此刻死去還要痛苦。
為什麼要給他請大夫?
就讓他自生自滅不行嗎?
他醞釀許久,擠出的聲音破碎沙啞,仿若老舊風箱,氣流艱難穿過,卻隻剩下不成調的“嗬嗬”聲。
那一個字不停在嗓子眼打轉,謝淵深吸了一口氣,才終于将它吐了出來。
“不!”
“不要...”
謝濂看他難受地臉都白了,忙阻止道:“好好,四爺爺不叫他,咱們先不說了,來,我先扶你躺下。”
短短的幾個字似乎已讓他筋疲力盡,謝淵躺到床上後便閉上了眼睛,
謝濂和柳氏沉默着對視了一眼,二人滿臉凝重,欲言又止。
無聲的擔憂蔓延在夫妻倆的眼中,最終謝濂輕歎一聲,拉着柳氏的手離開了房間。
屋子裡恢複了最初的安靜,謝淵睜開眼睛,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