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吻實在是勉強,俞平根本不會法式吻。麻霆君胡茬刮得幹淨,身上也香,更是叫他六神無主,唇瓣貼了很久,不知道動彈;
麻霆君尚有幾分理智殘存,主動張嘴吮着他的唇,再一點點索着他的舌尖——就是這樣?算作開始還是結束?他被吻得脫了力,更不用說是思考,身上發軟陣陣。
麻霆君再來摟他,他才輕松不少,如願以償地搭在麻霆君身上。
大花籃不知花落誰家,鑼鼓叮當響一陣,到了下半場戲的時間。那角兒暖過嗓子,終于唱得餘音婉轉,咿咿呀呀,花腔拖長,勾結着俞平與麻霆君,仍不清不楚地黏在一起。
俞平先前想的清楚,事到臨頭又是另一番滋味:他是真愛麻霆君的,算作小小的叛逆,但是不能許下承諾。他能在談公館立足,靠的全然是自願的作繭自縛,就算破繭成蝶,也是談皎的一對翅膀。
家裡遲早易主,就當是談皎成下一任家主,也未免準許他自由戀愛;若是談文翡翻盤,他的日子更不會好過;剩下談行一身子太弱,真的一點用場派不上。
卻是難舍難分,由唇舌打架。
直至散場,台上一起出來謝幕,觀衆收拾東西,總算熱鬧起來。俞平如夢初醒,才記得推開麻霆君。吻得實在違背本意,又舍不下。他沒想過自己做事如此拖泥帶水,臉上好像有淚珠滑下來,心裡倒是淡淡的,沒有滋味。
麻霆君抽了手絹,先細細替他清理幹淨,再胡亂打發了自己,低聲道:“平兒,我……”
俞平怕他添亂,自己再心軟,背過身去,道:“出去說。”
俞平沒有随身物品,裹了圍巾便起身,麻霆君收拾皮包,見他背影太決絕,猶豫再三,道:“是不是想起什麼不好的事情了?”
他不響,管自己鑽進人群。
愛情的小說或是戲劇,尤其是西方的文藝作品,講究一吻定情。吻應當是情人間的膠水,也沒說過分開即作冤家。擋在他前頭的人群川流不息,他一個個撥開,搶了出去,嗅到幾寸天光,才覺察是自己痛得麻木。
他太累了,心弦繃得太緊,找不到發洩的機會,唯獨有麻霆君給他出氣。
想來方才的也不是親吻,困獸猶鬥時的一場撕咬,不想過了火。他連自己都保證不了,不用說能夠給麻霆君什麼了。
麻秋棠與丫鬟早在汽車旁等着,隻見他來,沒見麻霆君,好奇道:“我哥哥去做什麼事了?”
俞平怕她識破,低頭悶悶道:“不知道。”
麻秋棠湊上前,非仰頭看清他表情不可。扮個鬼臉,自發主持公道:“哎呀,是不是頭牌朝他示好,他擋不住誘惑,惹你不高興了?”
她說得大差不差,屬實是從這裡昏頭的。俞平不想多費口舌,敷衍道:“你怎麼知道?”
麻秋棠笑道:“這還不明顯?”
丫鬟記着:“麻霆君實在不是東西,在俞平和戲班頭牌之間來回猶豫,最終抛棄了俞平。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章分解。”
車鑰匙捏在麻霆君手裡,他們三個走不掉。俞平不敢細究那丫鬟寫了什麼,繞去一旁。末了來一群衣着光鮮的小姐,把麻秋棠簇擁其中。女孩們嬉笑一陣,麻秋棠跑出來,朝他說:“嗳,我先走了!”
俞平道:“去哪?”
麻秋棠道:“我跟我小姊妹的車回去,在樞城多住幾天。家裡都知道的,你記得和哥哥講一聲,他懂的。”
丫鬟邊走邊寫:“下一章:麻霆君悔恨無涯,痛改前非,俞平門前立雪。”
麻秋棠挽了丫鬟的臂膀,又回頭道:“再見!”
她們前腳才走,後腳看見麻霆君來了,手裡提一隻花籃。
樞城的冬天理應是養精蓄銳的,這花籃裡卻是五彩缤紛。俞平數着品類,麻霆君看他目不轉睛,笑着把鮮花攏成一束,玫瑰月季之類,清香撲鼻,塞在他懷裡,道:“我去問搶到花籃的人買了,叫你們等了久……沒看見秋棠,她已經走了嗎?”
俞平道:“走了。”
麻霆君笑道:“我大哥追我二嫂嫂,常來樞城看戲,秋棠嚷着要一起,結交了許多朋友,感情一直很不錯。”
又道:“我今晚訂的是友好飯店,你放心,兩間房。底下餐廳不錯,特地等你一起的。”
俞平輕聲道:“随便。”
麻霆君替他開了車門。
汽車駛出戲園路,不久看見路旁有兩個人吵架,大抵都是有頭有臉之人,圍觀者浩浩蕩蕩。碰巧信号燈阻攔在前,不讓通行,俞平開一絲窗戶,耳朵飄了過去。
“心急什麼,又不會虧了你們!”
“平時号稱給四爺供的貨,四爺要回來了,看你們怎麼辦!也就敢欺負我們。”
“四爺不是死了?”
“你才死了,你做這種爛事,全家都該死了!”
凡有吵架的,最喜歡拿他做威風,因為藏得太好,沒人知道确切底細。哪怕在鹭鎮,提及四爺,都是一陣烏煙瘴氣。免不了他們的功勞。
“平兒。”
麻霆君叫他。俞平随便應了聲,繼而長長歎了一口氣,關上窗後,摳按鈕的手指不肯松,微微發着抖。
“剛認識的時候,詹老闆帶你一起來我家,你叫我起床,我正好夢到了你。我記得很清楚,我們一起在街道上走,你問我願不願意一直在一起,我來不及回答,沒想到睜眼就看到了你。可惜今天天黑得早……不過,這一定是我夢裡的一天。”
麻霆君眼底有些許羞澀,被他的微笑抹了去,又道,“倒不是我存心想占你便宜,平兒,我承認,我确實對你一見鐘情。認識的時間久了,興許你也在慢慢接納我。既然方才你願意對我好,我想,我們的關系可以更進一步。”
俞平發不出聲音。
非要在今天。他原先設想得好,真正坐穩了四爺的位置,再回來給麻霆君一個驚喜。偏是沒把持住,草草開了頭。
可惜明天又不知道身處何地——往反方向去是濱江,倒不如現在掉頭,省得夜長夢多。細想好像又回不去,他出事太在節骨眼,那頭談皎辛辛苦苦布局,此般莽撞,必将牽一發而動全身。談憑玉是死是活不由他說過,他在他的節日裡成了遊魂。
算了。
麻霆君總不是随便之人,若是真的願意愛他,也不及這幾個月的功夫。抛棄了舊的年歲才能更進一步,成長必當是忍讓與放棄,何況他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如果他還是談憑玉,他不肯答應的——算了。
先做了決定,談不上輕松,不見心上石頭落地,隻聽得一陣滴答作響,想來是“閑敲棋子落燈花”,心上結的痂簌簌地掉,卻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受的傷。
他坐直了,道:“因為我吻了你嗎?沒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