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别讓他跑了!”
追趕在他身後的腳步聲淩亂地一齊逼近。
快艇手忙腳亂中開駛離輪船。他沒有對他們設防,因此格外手忙腳亂。最後射來的一排子彈,散在他周圍海域炸開。所幸風浪大,快艇東倒西歪,子彈全部挨着俞平的耳畔呼嘯而過。
但是船身幾乎被打得粉碎——再是一個浪頭打了過來。俞平與颠覆的快艇一起,通通沉沒進海水。
……
“俞平,俞平!”
俞平睜開眼睛,不知道自己面色煞白。
面前是何氏慈愛的微笑,柔聲道:“你剛才是做噩夢了,别擔心。”
俞平掙紮着看窗外天色,道:“老闆,是不是我吵到你們了?”
“不是。”何氏笑道,“今天的早飯很豐盛,看你沒起來,想來叫你一聲。再睡會也不要緊,蘭香今天不上學。”
俞平道:“既然醒了,就不再睡了。”
何氏道:“那也好。老詹好像有事請你一起幫忙,昨天念叨一宿,你等下記得提醒他。”
何氏離開後,俞平光腳踩上木頭地闆,終于發覺踏實不少。
要說夢都是相反的,這話最早不知是填誰的心虛。海浪給予俞平的慌恐半分不減,甚至比那天更是強烈,若是他哪一步稍有偏離,不知道子彈射穿的在哪——俞平打了個寒噤,不想繼續胡思亂想,先下樓去洗漱。
正是因為不洗筆的事情,蘭香早在天井等着反擊他,蠻橫道:“你怎麼還會做噩夢?我以為你什麼都不害怕呢!”
俞平蹲在水盆旁。蘭香繼而上前炫耀道:“學學我,平時不做虧心事,夜裡不怕鬼敲門。”
俞平随口道:“大小姐說得好。”
見他實在敷衍,蘭香跺腳道:“你快出來,今天有好東西吃,等你一起來拆!”
洗漱完畢,俞平忽然多了幾分心思,前去照鏡子。鏡中自己比從前消瘦了太多,空洞的眼眸像極了曾經對準他的槍口——俞平再清醒過來時候,才發現他不受控制地捧水砸在鏡子上,否則不知道要失神多久。
水漬把他的身影刷得七零八落,俞平邊大口喘氣,邊擦拭起鏡子。是去配安神香,還是再回去?鹭鎮的生活比夢境更加不真切,他遲來發覺自己又多活了一天。
早餐在布店裡吃,桌椅早搭好。蘭香嘴裡“登登登”,制造出一些活躍音效,把三盒蝴蝶酥推在俞平面前。
“麻公館的人一早送來的,說是昨晚最後一爐,剛做好就買回來的。”
蘭香道,“别看他們送東西勤快,其實是叫你多使點力氣,好好給他們幹活。”
俞平道:“你說的好東西呢?”
蘭香道:“這麼大的蝴蝶酥,你看不見?”
俞平無助道:“這算什麼好東西?”
蘭香邪惡一笑,道:“我記得我講了很多遍,是不是獨沒告訴過你?在我們學堂,有一男一女本來交好,約定畢業了就要結婚。就是因為女的要吃蝴蝶酥,男的舍不得買,現在好了。”
何氏一直聽他們講話,忍不住道:“好什麼?”
蘭香大聲宣布:“原本可以新添一樁婚事,現在沒有了!”
何氏笑着與蘭香多逗幾句嘴,面前三盒蝴蝶酥被緞帶工整捆紮在一起,還系着祝福卡片。俞平看不出是誰的筆迹,心裡的狂風驟雨卻被撫平了些。
他輕輕笑了聲,自作主張扯散蝴蝶結,道:“快吃吧,放久了不好吃了。”
蘭香眼疾手快拿了最中間一塊,遞進嘴裡,來不及細細咀嚼,滿足道:“天底下居然有這麼好吃的東西,難怪婚都不要結!”
何氏道:“蘭香,你以後結不結婚?”
蘭香吃着蝴蝶酥,假意作沒聽見。
詹老闆今天穿得精神,細細刮了胡須。俞平正站起來要提醒他,他先對俞平開了口:“蘭香的房間邊上是蘭竹的房間,他的衣服你可能嫌小,先穿着湊合一下,記得挑件好看的。”
俞平不解其意,站着不動:“老闆,我衣服夠穿。”
詹老闆催促道:“我們要去麻公館。五爺說你在布店做工,也沒件好看衣服。聽見了多慚愧。”
俞平道:“他對我有意見,看我怎麼樣都不順眼。”
“布店哪會缺衣服,叫你去你就去。”詹老闆又對何氏道,“空了記得給俞平做套新衣服,顔色鮮豔一些。”
*
兩扇紅門矗立在前。早有夥計等在門口招呼他們,一行人穿過中庭花園,住姨太太的後院顯現在綠化當中。
在蘭香不負責任的建議下,俞平換了套淺色的衣服,郁郁蔥蔥之中格外顯眼一些。
後院的會客房挨着一棵柳樹。雕花木門開啟後,詹老闆挑了一張方桌,把包裹裡的工具整理出來。
夥計道:“布店二位先等着,我去叫她們一聲。”
詹老闆道:“麻煩了。”
夥計走後,詹老闆攤開筆記本,向俞平介紹道:“麻公館的人經常來我們店,大緻數據我們都存着。有人胖了瘦了,衣服要改大改小,有沒有特殊囑托,等下都會有丫鬟來說明,我教你怎麼記。”
詹老闆的教學還未大展身手,後院的莺莺燕燕已然飛舞至他們身邊,姨太太都來了幾房,若是更改數據未免聲勢浩大。俞平假意凝神,低頭躲在詹老闆身邊,半晌終于有勇氣擡頭,才發現她們是沖自己來的。
有膽大的丫鬟上前,挑着俞平的下巴,叫她們看他的相貌。約莫是俞平的表情太僵硬,換來姨太太們嘻笑不止;丫鬟收到旨意松了手,俞平繼續退縮至詹老闆身後。
姨太太中有人道:“顔青請的電影好不好看?”
俞平向詹老闆嗫嚅道:“我害怕。”
詹老闆見機把俞平保護在身後,立刻有不滿的聲音出來了:“大伯,你讓一讓,我們都是來看他的。”
詹老闆作揖道:“各位奶奶,俞平是我家夥計,沒什麼本事……”
“他還要有什麼本事?他長成這樣就是他的本事了。”
俞平毫無招架之力,險些要暈厥了;阿吉救命稻草般出現,鬼頭鬼腦地在門口——而後黑兔撲了進來,他才吹聲口哨:“各位靜一靜,顔二爺找我來請俞平說話。”
姨太太掃興道:“顔青有這麼霸道?他才剛來,立刻要把他騙了去。”
阿吉笑道:“諸位奶奶,他與你們不是一路,把眼珠子黏在他身上也沒用。”
俞平戳了戳詹老闆示意,等詹老闆批準,再抱了黑兔與阿吉一起沖出去。兩人跑到中庭花園,阿吉停了腳步,大字躺在草坪,氣喘不止。
俞平抱着狗,速度慢了些,落在他身後。趕來後往他膝蓋邊輕輕踢了腳:“顔二找我做什麼?”
“顔二爺還在樞城,我是騙她們的。”阿吉坐起身,道,“你一來我就發現你了。就是知道你應付不了她們,特地撒謊把你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