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遊曆了許多年後一時興起,突然想安定下來,思索着天南海北到底該在何處安身時路過此處,看一株細柳婀娜随風,掏出積蓄盤下了這所屋子,開了間畫皮的小店。
白日裡看着平平無奇的小院,夜晚卻有許多人來拜訪。來往的大多是畫皮的客人,三教九流王公貴族,不論貴賤,不辨妍媸,不分善惡,來者皆是客,相逢即有緣。
而衆多客人當中,我最不歡迎的當屬妖。
天上是當頭月,院裡是迎風柳,腳邊蜷着雙尾狐,自己拿着縫衣筆作畫,這是最好不過的場景了。
現在月亮悄悄遮上臉,柳樹在院角瑟瑟發抖,我歎口氣扔了筆道:“畫不了。”
“畫不了?”
來人危險地眯起眼。
我對坐在椅子上的那個小家夥道:“你族善變化之術,想來是用不到畫皮師的,怎麼還來找我。”
那人死死盯着我,一張嘴吐出一條長長的蛇信子。
“勞駕,讓他收回去。大半夜的有點瘆人。”我轉而對那穿白衣服的人道。
白衣服的仁兄用手肘碰他一下,那蛇乖乖的把信子收回去,看着我用力吞咽了一下。這蛇大概是吃過人肉。我想。
“畫皮師在人皮上作畫,不畫妖,兩位請回吧。”
這不是我随口胡謅的,這是畫皮師一行的規定,妖善于變幻,再不濟的小妖也會三四種變化之術,或是樹葉或是别的,本身就用不着畫皮師。
而畫皮師所畫五官皮膚是不會被這變化之術給掩蓋的。打個比方,倘若将來阿泥修成人身讓我給她畫皮,我同意了,畫完皮後她又從人身變回原形。擡起臉的時候,能看見一隻狐身狐頭但人面的生物。
這實在有點詭異。
所以妖怪和畫皮師向來沒有什麼交集,廣大妖族中沒有幾個會跟畫皮師做交易,萬一以後遭人追殺,人家撿起個貝殼看見貝殼上有張栩栩如生的人臉,當場就給碎了,逃都逃不掉。
對于畫皮師而言,妖族也并不是什麼理想客人,妖壽不同人壽可以被感知丈量。妖一生有修行的機緣,天降雷劫,壽命究竟幾何無人可知。退一步說就算交易達成,妖支付的壽命畫皮師也不一定能收到,這是筆糊塗帳,還不受官府保護。
但,不畫不等同于不能畫。
更何況這蛇有些道行,已經修成了人身。
“報酬不是問題,除了十年壽命我另外奉上白銀千兩。”白衣人道 。
“你既然能找到我也應該知道畫皮師隻要所畫之人的壽命,人壽既定,妖壽難以衡量,我勸二位還是打道回府吧。”
我淡淡掃一眼那蛇妖道。
“既如此,那我們就告辭了。”白衣人輕歎,很有風度地告辭,我懶得起身相送,撿起筆繼續畫幅畫。若此時我擡頭就能見那白衣人打了個手勢,蛇妖蠢蠢欲動,但我沒有。我再擡頭的時候看見那蛇妖垂涎欲滴地看着我,有什麼東西破風而來,緊緊扼住我的脖子,再一看纏着我的東西是他尾巴。
“文談不行,那就隻好武談了。”
白衣人施施然在我對面坐下,微撩衣袍,笑容可掬道:“還請大師再想想這份買賣。”
脖子上架着把刀,突然間就心平氣和了呢。“這位客人想畫張什麼樣的臉?”我笑眯眯地道。
“不是我畫,是他畫。”他指指旁邊的蛇妖。
蛇妖看着我忍耐了片刻,扭頭問道:“阿兄,能不能讓我嘗一口,就一口,她的血好香啊。”
白衣人微笑道:“現在不行。”蛇妖失望地别開眼。
“多謝仁兄。”我謝道。
他颔首,沒有半分愧疚地道:“應該的。”
“好,那麼旁邊這位……這條仁兄想要什麼樣的臉呢?”
那蛇沖我嘶嘶地吐信子。
白衣人把他嘴合上,頗有風度地道:“什麼樣都行,隻要不醜得過分。”
我拿着筆三下五除二勾出一張臉來,問道:“行嗎?”
“可以。”
他欣然點頭。
“其實改變容貌也不止有這一個法子,我略會些易容之術,也可以考慮一下。”
“不了。”他拒絕道,“别的都有可能被識破,隻有您的畫皮之術不會。”
頓了頓對我歉意一笑,道:“他正被人追殺,追殺的人中有個眼睛特别好的,這也是我不讓他用蛇族變化之術躲禍的緣故。”
我看他一眼,還未想好怎麼回答。眼角餘光瞥見東邊牆上扒上一個搖搖晃晃的身影,阿泥嘴裡叼着個油紙包,醉醺醺地晃回來,走近了聞到那蛇的氣味全身炸毛。從屋頂蹦下來,竄到我身前龇着牙,死死瞪着那蛇。
蛇妖兩眼大而無神地盯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