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那記仇且欺軟怕硬的傻鳥後,仙人展開手中信箋道:“你狐娘娘傳信來,說她在南海邊發現一截上好的靈木,正好給你制筆。”
少女指尖動作不停,依舊彈着琴道:“師傅替我多謝狐娘娘吧,下次來我再給她畫一幅畫。”
仙人應了,看着信箋有些豔羨地道,“她倒是清閑。”
少女擡頭看她,聽她歎道:“為師當年也是很逍遙的,冉冉年華留不住啊。”
山中無歲月,世上已千年,嫌少有仙人會感歎這些。少女這麼想着,撥錯了弦。
仙人耳力極好,撚了松枝上的露水彈她,道:“認真彈。”
那顆露水正好打在她手背,少女手腕一轉彈起了另一支曲子。
忽然間想起什麼,仙人問道:“畫皮之術你如今學得差不多了,給你的幾本詩集如今讀懂了嗎?”
少女搖搖頭道:“看得懂,也看不懂。”
“什麼能看懂呢?”仙人問道。
少女思索片刻道:“比如‘雨潇潇兮洞庭,煙霏霏兮黃陵’一句,我就看得懂。狐娘娘帶我赴宴時路過洞庭,當時我眼中景色就是那樣。但後一句,我就不明白了。‘望夫君兮不來,波渺渺而難升’洞庭湖的景色與她的夫君有什麼相幹?”
“你不覺着這景色悲涼嗎?”
少女想了想答道:“還好吧。”
仙人有些失落地道:“你狐娘娘跟我說過一件事,你在狐仙祠的時候有一對夫婦抱着自己病重的孩子來祈求孩子痊愈。你在一旁看見了,有什麼想法嗎?”
這是多年前的事了,少女回想了很久道:“狐娘娘又不管凡人的生老病死,她們求錯了地方。”
“那你又為什麼扔給她們半個仙桃呢?”
“她們哭得太大聲了,吵到我了。”少女道不假思索地道。
仙人若有所思地道:“那個孩子跟你一樣,都是個女孩,她有父母相伴。你自從出生起就跟為師住在昆侖山,你不好奇你的父母嗎?”
“父母?”少女有些疑惑道,“我也是有父母的嗎?我以為我和師傅一樣?”
仙人解釋道:“為師沒有父母,非要說的話,天地算是為師的父母。”
“那我呢?”少女問道。
仙人沉默了,片刻後開口道:“你的母親是九重天的一位仙子,為人活潑,九重天很多神仙都與她交好。”
少女看到仙人神色複雜,試探地問道:“師傅和我母親也是很好的朋友嗎?”
仙人點點頭。
少女安靜地坐着,聽仙人接着道:“你父親是個凡人。”
她沒有追問自己的父母在哪裡,也不疑惑自己為何從未見過她們。凡人壽命短暫,如今怕是已成枯骨。仙子生下凡人的孩子,違背了天規。
她搖搖頭,不去細想。
“她們選了自己的路,下場怎樣與你無關。”仙人安慰道,“那個仙桃你狐娘娘幫你攔下了,各人有各人的命數。你年紀小,還不到一百歲不懂也沒有什麼,日子長着呢。”
“好好彈琴。”仙人揮袖走了,這一走就消失了月餘。
一個天朗氣清的好日子,少女在屋内坐着彈琴,仙人從煉丹室走出,遞給她一面鏡子。
少女不明所以,乖乖接過。
“花了些日子練出來的,能看見凡間的一些事,你閑來無事就看看。”仙人有些疲憊。
她這徒弟向來乖巧,雖說命數不大好,于這種事上倒不用多操心。
少女看着那面明鏡,鏡中恰好是一位女子出嫁的場面,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紅紅火火,熱熱鬧鬧。她坐在一旁看着,看着舉案齊眉、琴瑟之好,看着兩人誓要偕老,看着男子染上時疫,滿府皆缟素。
女子心如死灰,昔日姣好面容憔悴,一如明珠蒙塵。
怎麼是這樣?她繼續看下去。
她看見江湖豪傑膽小如鼠,看見閨中嬌娥俠肝義膽,看見苦行僧人并無佛心,看見臣子死谏隻為求名,看見夫妻互相猜忌,看見仇敵握手言和。
她枯坐昆侖山颠,心如草木,一朝一夕,看遍人間。
仙人在樹下遠遠看着她,看她放下鏡子,一臉茫然。
“看來還是沒辦法看懂。”仙人道,“等畫皮學好了,就下山去吧。”
少女點點頭,起身離開。
百年後昆侖山下,出現一個穿着紫衣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