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身并不是什麼愛湊熱鬧的人,但阿泥是,許是在深山修行久了,看見什麼事都要去看一看。
今日我們落腳的地方來了一個有名的戲班,一出《浮生六記》享譽江南。戲班有一日當街義演不收銀錢,阿泥知道了,非要拉着我去。
那戲班演奏的地方人山人海,周遭人把整條街都堵得水洩不通,我遠遠看了一眼就搖頭拒絕。
但實在架不住它死纏爛打,萬分頭疼地答應了它。
趕到那裡的時候,果然發現怎麼擠都擠不進去。外頭人聲嘈雜,将戲音都給蓋了過去,阿泥看見這麼多的人,有些欲哭無淚。
但好在我尋到了一棵略高的樹來,枝幹粗壯,表皮卻光滑,雖然位置偏了點,但也無妨。我輕巧地穿過人群,憑着當年爬樹打鳥練出來的本事爬上去,阿泥坐在我懷中好奇地往戲台上看。
戲班确實名不虛傳,念白抑揚含頓挫,唱腔委婉透激昂。便是我這種半吊子的人也能聽得津津有味。
台上的戲将要告一段落,我便搖頭晃腦地哼道:“莫叫我望穿秋水,想斷柔腸。”
說着拍了拍手,打算從袖袋裡抓一把果脯吃。
冷不防的有人道:“你唱錯了,調子低了。”
我扭頭看向阿泥,這傻狐狸正專心緻志地看着台上,完全沒有聽見這話。我又向樹下看去,在樹下陰涼地看見個小小身影,看樣子是個八九歲的總角小童。着藍衫,正擡頭看着我。
“小公子也懂戲嗎?”我好奇問道。
他腼腆一笑道:“我不懂,但是母親愛聽戲,她時常哼這一句。”
他說這話時我才發現他孤零零地站在樹下,身邊沒有個大人陪着。
“小公子,你家大人呢?這看戲的人多,是不是跟大人走散了?”
他有些羞澀地道:“我自己來的,母親很喜歡聽戲,可父親如今病了下不來床。她脫不開身來,我沒有事情做,聽到這裡有戲班義演就偷偷跑來看。等我回去把這戲同母親講了,她一定會很開心的。”
“小公子有心了,”我随口道,順手遞給他一把果脯問道:“吃嗎,這街上有名的鋪子賣的。”
小童不言,隻是沖我笑了一笑。看見他的眼神我才反應過來道:“怪我魯莽了,平素裡看見你這般大的小童總是想給她們塞些蜜糖,卻忘了你們是不能随便接别人東西的。”
我說着,順手把那果脯塞進阿泥嘴裡。阿泥聽見了我們的對話,隻是不搭理,仍專心緻志地看戲。這會猝不及防嘴裡被塞了塊果脯,回頭無語地看我一眼。
小童也看見了阿泥,有些驚訝,忍不住贊道:“好漂亮啊!”
這狐狸最聽不得别人誇它,當下也不看戲了,志得意滿地搖着大尾巴看着樹下的小童。
正巧此時,台上簾幕緩緩拉開,嬌俏的旦角輕移蓮步上場,衆人歡呼不已。
小童本就站的偏,個子也不高,這麼一來更是什麼也聽不見看不見。我看他在樹下急得跺腳的樣子,問道:“要不要上來坐着看,這樹上聽得更清楚些,也能看見戲台。”
小童睜大了雙眼,肉眼可見的有些糾結。觀他言行應當是個規規矩矩的孩子,應當還沒幹過上樹摸魚這種事。我卻覺得這沒有什麼,繼續問道:“這樹枝很粗的,承載我們三個足夠了。”
他明顯有些心動,嗫嚅了好半天伸出一隻手道:“那姐姐,你拉我上去吧。”
我依言将他拉上來,阿泥微挑着下巴有些傲嬌的走開,給他讓出一塊地方坐在我們中間。
小童一手緊抓着樹枝,眼神雀躍地看向戲台,阿泥坐在他身邊緊緊挨着他防止他掉下去。
夕陽下,古樹上,一大兩小三個身影就這樣緊挨着安靜地看完了一整出戲。
戲散場後,我抱着小童從樹上躍下,将他安然無恙地放在地上,叮囑道:“天黑了,快些回家去吧。”
小童眼神歡喜,笑着向我道謝,然後跑着離去。
阿泥在我身旁尾巴一甩一甩地道:“好戲,真好聽,也好看,就是我不喜歡那個結局。芸娘死的怎麼那麼早?真是可惜。”
“沒有辦法的事,”我道:“想來那沈複要是夢見了她,也會有類似‘十年生死兩茫茫’的感慨吧。”
“當凡人真不好,生老病死三千疾。”阿泥說道。
我也不是凡人,沒法對這話進行點評,隻好略略點頭。
過了幾日有客人飛鴿傳信邀我畫皮,我和阿泥便動身趕往下一個地方。出城門的路上正好經過那戲班昨日義演的地方,阿泥扭頭看見昨日人山人海的地方如今冷冷清清,不太開心撇着嘴往前快步跑去。
那地方臨河,河岸邊又有一排的楊柳,如今綠意盎然,夾在其中的零星幾顆合歡就很是顯眼。我跟阿泥從那旁邊走過,本來沒有留意到那幾樹開了花的合歡。卻不想随意一睹,看見樹下有個小小的人影拿了根長長的竹竿在打着那剛開的合歡花。
看背影,略微有些眼熟。
阿泥也注意到了,看了一眼道:“真傻,那花用棍子又打不下。”
“估計是鬧着玩的,沒想着摘花吧。”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