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靖笑笑:“那是自然。”
兩人又寒暄了一陣,待得溫同書吃完粽子,司空靖才起身告辭,拉着小孩子走了。
來時是坐馬車,回去卻是走路,粽子不好消化,總得消食。小厮們趕着馬車從另一條路回去了,隻剩載形跟着他們倆。
溫同書不很高興,被師兄牽着手,卻隻低頭走路,悶悶的。
司空靖知道小孩心裡想什麼,晃晃他的小手,問:“六寶齋的粽子好不好吃?”
溫同書看着腰間晃來晃去的紅色香囊,拉着嘴角道:“不好吃,府裡的好吃。”
“我就說,文兆榮也隻配吃這種東西,帶你回去,晚上再給你吃一個。”
溫同書點點頭,沒有說話。司空靖又問:“方才龍舟誰赢了?”
溫同書似乎是歎了氣,擡頭道:“我赢了。”可是眼神還是暗暗的。
“你赢了怎麼不告訴我?不是說要吃桂花酒釀?”
說着話,兩人拐了彎走上長街,長街上叫賣着雄黃酒和艾草香囊,又不時漫出百姓家中熬粽子的清香,整條街都彌漫着端午的氣息。
兩個五六歲的小孩坐在門前吃粽子,嘴角還沾着糯米粒,不多時一個婦人走出來,手裡捧一個碗,喊着“畫額”了,小孩子便争先恐後地跑過去,叫嚷着先畫我先畫我。
溫同書看了兩眼,搖搖頭,道:“我忘了。”
司空靖輕笑一聲:“糊弄我呢?你忘了什麼也不能忘了吃的!是不是文兆榮那家夥讓你不高興了?”
“沒有。”
司空靖站定,扯得小孩子一個踉跄,差點摔倒。溫同書有點不解,也停下來,擡頭看着他。
“我再問你一遍,是不是文兆榮讓你不高興了?你再胡說,我就在這裡扒了你的褲子打你。”
溫同書當即屁股一緊,随後臉緩緩紅了,這可是在長街上,這麼多人看着呢!他哀求地看着師兄,眼尾泛紅。
“說啊!”
溫同書不敢說謊,也不敢得罪人,小心翼翼道:“有一點。”
“什麼有一點?不高興就是不高興!你不高興不會說?”
酸意漫上鼻尖,溫同書差點哭出來。别說是父親去世之後,哪怕父親在世時,也沒有人告訴他不高興是可以說的。他第一次知道,這個世上是有人在意他高不高興的。
司空靖看他一副受了委屈的樣子,實在氣不過,抓過他的手,掰開手心,“啪”地打了一巴掌。
溫同書猛地把手一縮,生怕被人瞧見他挨打,直到把手整個攥進袖子裡才反應過來,那一巴掌并不疼。
司空靖瞪着他:“伸手!”
還要打,溫同書不想挨打,又不敢違抗師兄,欲言又止好一陣,才慢慢伸出捂出了汗的小手。
可是司空靖隻是拉住他的手,朝“畫額”的母子走去:“夫人,可否向您要一點雄黃酒?”
婦人一見這俊秀的少年和羞澀的小孩,當即憐愛不已,笑着把手裡的酒碗給他:“是要畫額吧?我們也剛畫呢!”
司空靖道過謝,用手指蘸了酒,才欲伸過去,溫同書便下意識躲開了。司空靖不滿地“啧”了一聲,拉着他的手輕聲呵斥:“别動!”
溫同書隻得乖乖站好,冰涼濕潤的觸感在額頭上劃開,讓他覺得十分新奇:“師兄,這是幹什麼?”
“這是畫額,在你額頭上畫一個王字,辟邪,”司空靖邊畫邊道,“以後專克文兆榮那厮。”
溫同書“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擡眼看着師兄,亮晶晶的。
婦人打量這兄弟倆情意綿綿,滿臉慈愛,指着溫同書腰間的香囊道:“你們娘親可真是心靈手巧,看這小猴子,繡得活靈活現的。”
溫同書正要解釋,卻被司空靖搶了先:“正是,家母疼愛小弟,可見一斑。”
畫完額,兩人向婦人又道了謝,繼續踏上回家之路。溫同書小心地摸摸額頭,好奇地問:“師兄,看得見王字嗎?”
“看不見,沒人笑話你!”
“哦。”溫同書有些遺憾似的,又問,“那為什麼畫個王,随便畫點什麼不行嗎?”
“畫個王,讓你當小老虎,别整天被人欺負。”
溫同書撅撅嘴:“隻有師兄欺負我最多。”
“行啊,還真是小老虎了,會頂嘴了?”
“沒有。”
司空靖看他有了些脾氣,心裡也是高興的,但又怕他想太多,适時安撫起來:“行了,不許不高興了,回去還給你吃粽子,桂花酒釀,今日還用井水鎮着李子,你愛吃的。”
“那我們以後還能去看龍舟嗎?”
“看,年年都看,行了吧?”
溫同書這下真高興了,用力點頭:“嗯!”
兩人剛回府,還沒吃上李子呢,倒是有人送了幾顆荔枝來,吓了司空靖一跳:“哪裡來的荔枝?”
胡管家回道:“是今日剛送來的,府君說荔枝運送勞民傷财,不敢多留,隻給夫人郎君和小公子各留了幾顆,餘下的都送到其他大人府上去了。”
荔枝是真正的好東西,隻是生長在嶺南之地,又不好保存,在京城時,皇帝年年下令上貢,為着幾顆荔枝,一路上不知道跑死多少馬踏壞多少農田,最後也吃不上幾顆好的。他記得送得最多的那年,除了宮裡,不少朝廷重臣也得了賞賜——他們家得了一顆,爹娘都舍不得吃,就給他吃了。
“這可是皇宮裡都不一定有的東西,龍山府怎麼會有?”
胡管家解釋道:“龍山府自然不比京城,隻是離嶺南更近些,運送也就容易些。”
司空靖想想也是,他爹也不像是那種為了幾顆荔枝去傷天害理的人,當即放了心,把溫同書招呼過來:“沒見過吧?趕緊吃!”
溫同書确實沒見過荔枝,他這樣的平頭百姓,若不是生在嶺南,是一輩子不會知道有荔枝這種東西的,看見那幾顆表皮粗糙的果實,連怎麼吃都不懂。
司空靖淨了手,給他剝了一顆,粗糙表皮一開,露出白嫩透亮的果肉來,幾乎可以看見裡頭棕黑色的小果核。溫同書都看呆了,他還從沒見過這樣的果子呢!
“吃呀,愣着幹嘛?”
溫同書“哦”了一聲,就着司空靖的手啃了下去,甘甜的果汁瞬間在唇舌間爆開,差點連果核都一起吞下去。
看見小孩吐了幹淨的果核,司空靖嗤笑一聲:“還以為你笨得連核都不會吐。”可嘴上滿是嫌棄,手裡又給他剝了一顆。
溫同書連吃兩個荔枝,什麼粽子李子酒釀全忘光了,荔枝肉一吞進去,嘴裡還不住咂巴,好像這樣就能把荔枝鮮甜的味道留得更久似的。
司空靖沾了一手果汁,起身道:“還有兩個,自己吃了吧,我去洗手。”
可是溫同書卻不幹了,忙跟上去,道:“我娘和我姐姐還沒吃過呢,我能、能帶回去嗎?”
司空靖看他一眼,點了點頭,小孩子便歡天喜地地轉身去揣荔枝了。
傍晚時分,溫同書離了府,西院随着夕陽落山,一下就安靜了。司空靖坐在房裡百無聊賴,心裡有點舍不得那幾顆荔枝。一共四顆荔枝,小孩子吃了兩顆,估計他娘吃一顆,他姐姐吃一顆,隻有這個便宜師兄,都沒舔上一口。
司空靖唉聲歎氣的,卻聽載形禀告說夫人身邊的婢女來了。司空靖忙起身去見,那婢女福了福身子,道:“夫人說今日送來的荔枝都給郎君留着,請郎君到後院去。”
司空靖的煩悶一掃而光,立刻眉眼帶笑地往後院跑了:“還是我娘最心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