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溫同書拖着一個受傷的屁股,迎着金色的夕陽回家了。溫同書家住在龍山府靠近西郊的一條破舊巷子裡,一排過去都是破敗的屋子,牆體剝落,屋瓦破碎,巷子口兩顆歪脖子的柳樹垂下春天的氣息,給這裡的人家添了些生機,否則,就真像戰亂遺迹了。
溫同書走到裡頭一間格外破舊的房子前,輕輕推開早已朽壞的木門,“吱呀”聲格外響亮。
“娘,我回來了。”
頭發花白的女人從房裡探出頭來,手裡的繡花針在發間撓了撓:“同書回來了。”
溫同書關上門,走進去,道:“天已經暗了,娘怎麼不點燈?”
女人低頭細細繡着絹布上的花,道:“娘還看得見,添燈的錢省一省,給你将來進京考科舉用。”
溫同書聽聞此言,幾欲落淚。他生父早逝,寡母帶着他和長姊回到家鄉,全靠幫人漿洗衣物和做些刺繡維持生計,家中最大的開支便是他去學堂的學費和生活費,可是他今天……
溫同書垂頭跪下,雙手扶着母親的大腿:“娘……”
“你這是怎麼了?”
溫同書擡頭看着母親,記憶中,母親也是風姿綽約顧盼神飛的少婦,和父親坐在一處說說笑笑,時而牽着他們姐弟上街去,看那長街通明的花燈,可是一轉眼,他的母親就半頭白發了。
“我、我今日在學堂……”溫同書愧疚難言,心上的大石頭壓着他,讓他喘不過氣來。他白日裡覺得挨戒尺難受,怎知現如今要面對操勞的母親将自己的錯處說出,更是難受上百倍!
母親生怕他遭人欺負,緩緩放下手中針線,問:“你在學堂怎麼了?”
“我……我在學堂,不守規矩,”溫同書越說,頭越往下壓,“學監罰了我戒尺。”
母親似乎顫抖了一下。不守規矩,還被罰了戒尺,是她自己的孩子嗎?溫同書從小便格外乖巧聽話,他們孤兒寡母回到龍山後更是謹慎行事,怎麼會不守規矩的?
“你、你做了什麼?”
溫同書隻顧埋頭,卻不說話。母親被他的沉默氣得心頭一跳,斥道:“溫同書,你答應過你爹什麼?答應過我什麼?你在你爹墳前發過誓,要考進士、出人頭地的!你說去學堂會好好讀書好好做文章,娘和你姐姐天不亮就起床去幫人洗衣服,天黑了還要做針線活,錢都給誰了?你竟然、竟然如此沒有出息!”說着,兩行熱淚已從眼眶滾燙落下。
溫同書垂着頭,眼淚“啪嗒啪嗒”落下。昏暗中,他隻看見母親幾乎破得不成形的布鞋。
學堂的戒尺打在他的身上,可是家中的刀子,卻是割在他的心上。
淚流間,又是“吱呀”一聲,是姐姐抱着一個大木盆回來了。溫同書的姐姐不過十四五歲的模樣,父親去世後出落得愈發漂亮了,即使粗布麻裙也遮不住少女的美貌,平日裡總是有人對她動手動腳,她除了躲,便是忍,沒有一點辦法。
看見屋裡的情景,姐姐淡淡道:“娘,我回來了,同書今日回來得早。”說着,将大木盆放在牆角,徑自走到母親身旁,“娘又想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