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大嫂趕忙走過來,扶起還懵怔的男子,怪道:“哎喲,圭兒啊,你看你做的這是什麼事,要是把人砸壞了可怎麼是好?”
一面說,還一面吩咐送酒剛回來的單褚:“五郎,快去尋個醫官來,圭兒也不知是哪來這麼大的氣性,突然把人砸成了這個樣子。”
竟是隻字不提男子做過的事。
單褚複雜了神色,在原地駐足了一會兒,也沒說什麼,便轉身往附近的醫館尋人去了。
望着單大嫂過分擔憂的面容,許琢圭略帶歉意地解釋:“我看這位客人醉得太過了,就想幫他醒醒酒,一時下手失了輕重。”
單大嫂責備着:“哪有人是這樣醒酒的?”
又道:“就算你真的生氣他說了難聽的話,生氣他想吃你的豆腐,也不該用酒壺砸人啊。
“喝醉了酒的人嘛,你跟他計較什麼?”
喋喋不休,說個不停。
薛璧對單大嫂所言十分不滿,駁道:“喝了點酒就控制不了自己行為的,可以選擇不喝;無法做到杜絕醉酒的,就試着學會控制自己。
“沒辦法做到喝醉了也不做出出格的事,還控制不了自己不去喝酒的,已經不适合做人了,建議直接去世,重新轉世投胎。”
他一字一頓道:“讓受了委屈的人自認倒黴,勸人不去計較,真是天大的笑話!”
單大嫂被堵得啞口無言。
許琢圭一直沒有說話,隻是沉着臉,撩了撩耳邊垂下的頭發。
這是她六神無主,不知所措時慣常會做的動作。
那醉酒的男子徹底轉醒過來,盯着她的臉看了好一陣,突然面露懼色,嘴裡不停喃喃:“完了,我完了。”像是見了鬼一般。
薛璧一把拉起許琢圭,不顧旁人的目光,抓着她的手腕就往外跑,頗有點畏罪潛逃的意思。
穿過幾波人流,他放慢了步調,笑着道:“我原以為,你是會逆來順受的那類人,看來得對你刮目相看了。”
許琢圭跟上前,與他并行:“我确實不喜歡與人起沖突,今日的事,還多虧有中郎将撐腰。”
薛璧不改喜色:“能成為你可以倚仗的靠山,榮幸之至。”随後止步在了一座高樓前。
高樓足足有五層,一樓貫通了兩條大道,主要用來通人;二樓兜售各式的成衣玩飾;三樓堂食;四樓雅座包廂;五樓茶室觀景台。
許琢圭望着正門上的牌匾,上面用極遒勁的筆力寫着草隸的“浮雲樓”三個大字。
“我們真的要來這裡嗎?”她有些猶豫:“會不會太破費了?”
浮雲樓的消費,可都是以“兩”起步的。
她最初的設想,是薛璧請她到一家小店裡點他個三葷一素一湯,再到燒餅攤上買幾個肉餅,最後以點心齋的荷花酥小做收尾。
這樣的話,她回請薛璧不至于壓力太大。可要是浮雲樓,她把自己賣了都回請不起。
她正苦惱着,不知不覺就把憂慮說出了口,薛璧爽朗笑道:“就算沒有你,我也是要吃飯的,你就當是陪我吃的,這樣可好?”
許琢圭搖搖頭,承諾道:“中郎将,我一定會努力攢錢,讓你在明年冬天之前,吃上我們嶽州全蟹宴的!”
先不管這個大餅做不做得到,單就論色香味,街頭的驢肉火燒都要讓一讓。
總之,她的豪言壯語,不僅把薛璧給哄到了,似乎把自己也給騙進去了。
薛璧一面推着她上了四樓雅間,一面求知地問起了全蟹宴的事。
這就算是問對人了,許琢圭侃侃而談:“全蟹宴就是全部用蟹肉做成的菜,一共有十二道,有蒸蟹、炒蟹、醉蟹、蟹肉馄饨、還有蟹粥……”
她對全蟹宴每道菜的擺盤和口味都如數家珍,說到最後還不忘補充道:“最關鍵的,全蟹宴用的一定要是青草湖的蟹,我們青草湖的蟹,膏多肉肥,隻有用它做出的蟹宴,才是最純正的!”
等她把話說完,人已經坐進了擱出的裡,薛璧也已經點菜進行到一半。
他翻着店小二給的一本寫着菜名,畫着菜品的圖冊,不時抽出時間問:“你可有什麼忌口的,或是不愛吃的嗎?”
每問一次,總能聽到許琢圭給出的新答案,什麼“蔥姜蒜罪大惡極”,“花椒十惡不赦”,“香菇罄竹難書”等等等等,最後總結陳詞:“大概就是這些。”
薛璧從圖冊裡擡起頭來,看了她一眼,客觀評價道:“你還挺挑食的。”
這怎麼能算挑,頂多隻能說,不合她口味的食物,實在太多。
店小二确認完一遍菜後,笑眯眯地問:“今日五月二十一日,我們東家說,凡是今日進店消費的思诶披,皆可享八折優惠,請問兩位……”
他話還沒說完,許琢圭就應道:“是的,我們是!”語氣堅定,不容質疑。
小二一臉了然,默默退了出去。
薛璧有些好奇:“他說的那個‘思诶披’是什麼意思?我好像從未聽過。”
許琢圭誠實道:“我也不知道,聽着像泰西語,宣揚景教的那些人會發類似的音。但不管是什麼意思,隻要說自己是,就能打八折呢!”
薛璧笑笑:“說的也是。”
她又猜測道:“許是知音或知己的意思,‘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稀’ ,聽說會有不少人也把它叫做知音難覓樓。”
本是很認真的探讨,門外忽地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混着推搡時的低聲斥罵。
許琢圭停下了對浮雲樓暗語的解讀,神秘兮兮地抓起薛璧的手,道:“其實我從前認識個老師父,他教過我看手相,我幫中郎将也看看。”
她一面瞧着,一面在他手掌心寫下:“門外有人偷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