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皮蝦也喝了不少酒,飯後回去時天色已晚,他便趁着困意早早睡了。今晚馬廄輪到他值守,于是他便徑直回了馬坊的前院,那有一間專門用于值守的小屋,正貼着大門。半夜若是誰要用馬,便敲他的門叫醒他。
他沒敢睡沉,沒想到真聽到了敲門聲。
"小公子?"
皮皮蝦揉了揉眼,大腦昏沉,眯縫看了眼房裡還是一片漆黑。他渾身困乏,被窩給他捆得嚴嚴實實。沒多久後又一聲:"小公子?"
皮皮蝦一下聽出來了這是世子的聲。他從床上彈跳而起,連滾帶爬地去開門。
"開個門,我出去辦事……要乘馬車。"心安勿夢趴在欄杆上,聽那說話聲像是比自己醉得更厲害。他兩隻胳膊搭鐵門橫欄杆上,面頰磕在鐵欄杆上頭也不嫌冷,臉上的肉擠在欄杆上。
皮皮蝦揉了揉眼,看了眼漆黑的天,又看向醉醺醺的心安勿夢。"世子,您……要不先歇歇?事急嗎?"
皮皮蝦打開鐵門,扶着心安勿夢,把他的臉從鐵欄杆上拯救下來。心安勿夢沒理他,吊着隐約的哼唧聲,頂着兩道鐵欄杆紅印往裡挪步。眼看着快坐到床上時,猛然站起:"不對,你給我帶哪兒來了?我馬車呢?"
"在……在那頭。"皮皮蝦指過去,思慮片刻還是坐回去:"世子,您這事若是不急就明日再辦。都喝醉了,就别行夜路了。"
皮皮蝦甯可因阻攔世子辦公務被罰,也斷不敢放他自己走。平充王膝下就世子這一個兒子,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他擔待不起。
心安勿夢一掌拍在他肩上,皮皮蝦愣了兩下,隻聽他說:"你還記得秘書監史籍那案子嗎?我跟你講,那,那事壓根就沒完……"
皮皮蝦不明所以。
"秘書監右丞一年前娶了元氏坤澤為妻,孩子出生不到半月便出了史籍案。"心安勿夢醉着酒,說得斷斷續續,"他妻是庶派出身,元氏嫡庶兩派不睦……于是我們都猜測此風波是嫡黨所為。"
“出事後表兄生怕連累妻子,買通獄卒寫了封和離書送出去,将宅子田産一并留給妻兒,這樣哪怕抄了他的家,那些田産也能保全……可如今人全須全尾地出來了,這才發現田産全被變賣,銀兩不知所蹤!妻兒也避之不見……”
皮皮蝦暗驚,聽完便已經明白了大半,小聲說:"那,那怎麼辦?那些田産銀兩還能要回來嗎?"
屋内靜得出奇。冷幽幽的氣往人骨縫裡鑽,黑夜裡隻能看見個人影,怪可怖的。今夜無風,樹枝杈卻有沙沙聲,皮皮蝦緊忙往心安勿夢那頭挪了挪。
"我……這不正打算去要呢!"心安勿夢一拍掌,"我表兄家中從商,宅子田産加在一起是好大一筆錢呢……"
這還是個富二哥。皮皮蝦心裡那點猜測也頓時明了,對方八成就是奔着他錢去的。防賊難防枕邊人,隻要他敢撈一丁點不幹淨的油水,庶派便立刻把他圈起來吃肉。
至于妻兒避之不見,皮皮蝦想了想,也許是妻兒本就于他無情,也許妻兒孤立無勢,愛莫能助,不得不服從于家族之命。
這兩種猜測都頗為凄慘,隻是可憐了左丞的一片真心。
"世子,敢問到了那邊您打算如何讨?"皮皮蝦說道,"于道義上其為不義之财,但這田産若真是左丞親筆囑托贈與了妻兒,您怕是理虧。"
心安勿夢頓了頓:"硬要!"
"啊?"
皮皮蝦撓撓頭。
"不硬要,還能怎麼要?如你說的,他親自寫信将田産歸了出去,我半分講理的地方都沒有!"心安勿夢借着酒勁嗓門更響,皮皮蝦勸都勸不住,隻能由着他說。
"我也不想去……我還沒獨自辦過這種撕人面子的事呢。晚上我特地喝了點酒壯壯膽,沒成想喝多了。"
心安勿夢調子軟得上挑,醉在寂夜裡。他坐在床沿,躺倒靠在牆上,神智迷離地和皮皮蝦肩頭相依。
"快走吧,你陪我去。你是生面孔,跟那群家兵一起陪我壯壯膽去。"心安勿夢說得慢吞吞,用肩頭頂了頂他。
皮皮蝦便跟着了,穿上大衣,給他牽了馬車出來。上了車,皮皮蝦掃了一眼後頭:"孟大人不去嗎?"
"孟昭不露面,但他暗中騎馬跟着,有什麼事他能做主……爹說了,他不想因此事與元庶氏鬧得太僵,不想親自出面。孟昭是爹的老幕僚頭子,他露面了就等同我爹去了。"心安勿夢說道,"畢竟元氏挾天子令諸侯。他隻讓我去鬧騰一頓,後面再賠個禮,說世子尚小,心智稚嫩意氣用事,此事便翻篇。"
皮皮蝦想了想:"但元氏真會信嗎?他會不會覺得是平充王的主意?"
"當然不會真信了!誰不是心知肚明。"心安勿夢捏了捏皮皮蝦的臉頰:"都是打面子交道……留個台階下,以後再相見也不至于難堪。但元庶氏若是不顧情面,連台階都不肯下,咱們也不怕。"
"哎!"皮皮蝦揉揉腮幫子,想了想問:"怎麼不怕?"
"南域的屬軍雖不如北方精銳,但北邊的兵權大多在元嫡手中,元庶是隻空會叫的犬,沒真本事。平充和元嫡不治他,不過是想為天下佑一片安甯,吳王案餘波初平,不想再興戰亂。"心安勿夢說道,"所以元庶若是機靈些就該盡快松口。他本就與元嫡不睦,若是再樹一敵,隻怕他好景不長。"
"元嫡和元庶……他倆祖上是一家的?"皮皮蝦問道。
"一家的。"心安勿夢吹了會風,酒醒了不少,"是元老爺的正房和側房。元老爺于先帝時任太傅,但……"心安勿夢壓低聲音,想扒他耳邊說,摸了一圈才摸着耳朵,摸得皮皮蝦臉上脖頸一起癢。"誅殺吳王時,側房族親出力多,功勳卻大多給了正房,因此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