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點倌了?純污蔑啊!"
果凍一激動就嗓門不小,幾個端菜的小侍都回頭看。他緊忙噤聲,背過身裝沒事人。
"你瞅你,激動啥,"心安勿夢擺擺手,"知道了你沒點,那就是談通融呗,我懂我懂。"
他擺出一個"我都懂"的表情。
果凍和他皆為武将世家,二人因父輩曾一并從軍相識。他聽得出心安勿夢明着套話,壓根不去理會:"什麼事快說,明日我要早起呢。"
"唉,這又不是什麼費腦筋的正事。你明天要是在堂上困得睡着了,我負責叫醒你。"心安勿夢推着他肩膀拐向隔壁:"來,進屋說。"
"你叫醒我。"果凍邊走邊琢磨過來,"明天你也去?你去幹什麼?"
"大哥,我這可是……"心安勿夢右手一掏兜想拿出自己官牌,沒成想右兜裡沒有,再換手一掏左兜也沒有。果凍側目看他,目光漸漸從不解變成玩味,見他又解了外袍去掏裡面衣裳的内兜,鼓搗了半天還沒解完扣子。
"你要找什麼?"果凍不解地看着他:"再脫下去你要脫光了。"
"忘了放哪了,不找了!"心安勿夢把衣領一合,伸手在空中晃了晃,假裝手裡有官牌:"執金吾,巡戒時碰巧看見審堂的,進去檢查一番,天經地義吧。"
果凍在心裡翻白眼。巡戒是管治安的,跟審案的哪有丁點兒關系,純屬是硬靠上去的。
可就算他靠了也沒人敢攔,至少不敢輕易攔。百年前梁國開國之初,他祖上就作為擁立開國的第一批老臣功高受賞,封号平充王,封爵郡公,後自立封國。
近年來雖然世家鬥争變故頗多,許多自命不凡的大世家和試圖逆天改命的小族都焚身其中,但這些權鬥多圍繞在以京都為中心的北方一帶。平充一族的封國偏安在最南端的南域,坐擁萬兵又遠離紛争,如此養精蓄銳一百多年,不知不覺已經躍身成為可與元氏匹敵的最強世家,盤踞江南。
國公之孫,太保之子,心安勿夢就算掀了獄司的房蓋也不為過,審案的頂多隻能誇他一句身手敏捷。
但按照常理,橫行霸道并不是平充王一族的作風,他族人也鮮少擅權插足他事。
心安勿夢關上房門。
果凍看了一圈,這間房可比剛才那間差遠了。地闆上隻鋪了草席,離爐子遠的地方踩上去還有點冷。房裡沒櫃子,心安勿夢把長刀就杵在門口,這長刀看一眼便知其名貴,放在這裡甚是格格不入。他家自立封國,家底厚實得很,出門居然隻住個破屋。
"瞅啥。"心安勿夢脫了鞋,給他倒了杯茶,闆着臉憋笑:"二十文錢一晚,挺劃算了。"
"确實劃算啊,二十文一晚的屋子居然還有床,沒讓你睡地上。"果凍笑得一拍手,指着房頂:"你可别睡一半房梁塌了啊。"
心安勿夢跟着笑,笑勁過去了才敢喝茶。他擺擺手:"行了,說正事。我幾句就說完,你也好早些回去。"
果凍也把耳朵豎起來了,房裡極靜。
"獄中細作告訴我,"心安勿夢壓低聲音,果凍見狀也靠過去,"元氏花了不少手筆,現在獄裡旁人不問,唯獨整日拷問左丞。"
果凍心裡連忙捋了一下方才那位求自己的,說的是他爹任右丞,這才松口氣。
"任左丞的是我表兄,家中從商,雖是庶系,但和我娘關系還算和睦。他去年娶了元氏一個平輩同窗為妻,孩子前不久剛出生,尚不足半月。"心安勿夢說道,"好在他妻趁着人入獄前把表兄手裡的幾套宅子都改到了孩子戶籍上,保住了銀子,孩子也送到娘家代為撫養。"
"但我想不通啊,他既與元氏聯姻,元氏怎麼還要為難他?"心安勿夢小聲問,"家裡鬧别扭了?可這鬧得也太大了。"
"元家内鬥啊。你頭一天知道嗎?"
果凍言辭中透着理所當然。夜風從窗縫鑽進頸側,心安勿夢打了個戰栗,聽完這句人都精神了。
"他家内鬥?"他咬重了内字,恍恍神:"我不知道啊。誰和誰鬥?"
"你家真是避世久了,對窗外事充耳不聞啊。"果凍掰開手,按下一指:"元老爺的正側兩房在鬥。自側室入府時這兩房就不睦,隻是先前正室壓着側室,他想鬥也沒法。後來側室的庶孫被皇上相中了,進宮做了寵妃,這下側室得了底氣才敢還手。"
"我倒是知道他家有一個進宮做妃的,但是……"
"他家有的是進宮為妃的。隻是皇帝看那位庶孫順眼,自打他入宮就偏得盛寵,側室才得以擡頭。"果凍敲他一下,"怎麼可能就一個進宮的。你忘了他家靠什麼起家的嗎?"
心安勿夢聳聳肩,面色意味深長。
元氏作為世家後起之秀,靠聯姻擴權的手段多年以來都被衆世家所不齒。哪怕如今它強到衆世家不得不臣之,他們心中也帶着嫉妒意味的輕蔑。
"内鬥就罷了,還搭上我家的人。"心安勿夢說道,"哎,他們家内鬥,那為什麼我表嫂沒入獄啊?"
"他沒得由頭進去啊。他沒讀過書吧?"
心安勿夢思索片刻:"不清楚,應該是沒讀。"
他這種讀了書的是極少數。彼時坤澤除了一些大世家嫡出世子和父母輩前瞻頗遠的平民會讓孩子讀書之外,大部分坤澤都是大字不識。如此想來這類人隻要不燒殺搶掠犯下事,還真沒什麼能下獄的機會。
"那自然沒由頭入獄。"果凍打了個哈欠,坐得有些乏。"其實依我之見,這事應該你爹去。太保雖是虛職,但名譽至上,他們不敢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