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謎語人的線索在哪兒?”
阿琳娜攤開手,她的掌心裡有五個血淋淋的金屬片,“大概是這個,但我不清楚上面的信息代表什麼。”
“把它給我。”
“我猜這是要合作的意思?”阿琳娜問道。
蝙蝠沉默不語,耳機裡,傑森·陶德簡直像是真正死亡那樣安靜,倘若阿琳娜沒有聽見他擺弄狙擊槍的聲音,此刻一定已經憂心了起來。蝙蝠的視線定格在她手中的線索中,仿佛是在評估這一切的價值。
阿琳娜的血液慢慢地冷了下去,與此同時,怒火開始緩緩燒灼她的血管。她極力保持冷靜,但她的模樣壓根騙不了人。心跳在耳邊隆隆作響,這是她沒法再次放棄的機會,紅房子的蹤影隐藏得如此之好——
他們是曆史的碎屑,是富商葬禮上的一朵花,是戰場上多出的那一顆子彈,病床前不知名的陌生護士。這樣一個龐大的組織,這樣一個塑造了她又摧毀她的組織,阿琳娜已經讓線索從手中白白流逝過一次!她絕不可能再失去一次!
她和斯萊德對視。
隻這一秒,她和斯萊德·威爾遜從對方眼中瞧出了一模一樣的森然惡意。
羅賓還在低頭處理暈倒的自殺小隊,隻要兩秒鐘,斯萊德能擋住蝙蝠和夜翼的進攻,她就能趁那孩子不注意将新的羅賓挾持到手——為什麼不呢?他站在了她的對立面!為什麼不呢?反正傑森·陶德也很讨厭那孩子不是嗎?新羅賓已經不算一個男孩了,他的死活同她又有什麼關聯?
斯萊德的手摸向他身後的長劍,蝙蝠在同一刻悚然而驚,他的手中多出了一枚蝙蝠镖,翅膀處反射着冷光!
阿琳娜輕輕碰了下斯萊德的肩膀。
迎着斯萊德質疑的目光,她緩緩地吐出了一口帶着血腥味的空氣。
接着她伸手,握住喪鐘的手腕,她五指用力,帶動喪鐘的臂膀,迎着強大的阻力讓那把利劍重新歸鞘。
“你不相信我,我也并不相信你,蝙蝠,”阿琳娜逐字逐句地說,她着實不擅長這種場合,“我甚至沒法理解你……你知道那隻怪獸對你的上一隻小鳥做了什麼嗎?”
蝙蝠望了殺手鳄一眼,他的嘴唇似乎翕動了幾下,“他在嗎?”
“如果他在,”阿琳娜問,“你會動手嗎?”
她面前不再是哥譚的蝙蝠怪物了,而隻是一個蒼白疲憊的靈魂。
“不。”他說。
“你是個失敗的父親,起碼我還有勇氣殺了那幾個人渣,”斯萊德說,“你這樣的人怎麼會有兒子?”
“嘿!”夜翼大聲說,“約瑟夫因你而死!你沒資格這麼說!斯萊德!”
蝙蝠沒有反駁喪鐘對他的指責,他的披風似乎都沉重了好幾十公斤,壓得原本高大的身軀喘不動氣來。他再次沉默了好幾秒,目光沒有在阿琳娜,也沒有在斯萊德身上,而是穿透了劇院的屋頂,短暫地尋找傑森·陶德的身軀。
“為什麼?”阿琳娜問道,她的聲音尖利,“是什麼偉大的東西阻攔了你?就那麼重要嗎?重要到抛棄自己的孩子——”
“規則,”蝙蝠張口,“你不能打破規則,阿琳娜,規則是用來保護更多人的。”
“哦!”她諷刺地說,“瞧上去規則沒能保護任何人!我六歲的時候規則沒能拯救我,我十六歲的時候規則還是沒能拯救我——沒有一個孩子值得過上那樣的生活,幾十年後過去了,我依舊瞧見孩子被吊在半空受苦。”
“我很抱歉。”蝙蝠說,他的聲音輕下來,溫和地不像是在面對一個殺人犯,而是一個受盡苦難的受害者。
“我不需要你的抱歉,老天,我不需要任何人的道歉,事情已經發生了,傷害已經造成了!”斯萊德想反手握住她,阿琳娜躲開了,她警惕地瞧着所有人,“道歉能讓我媽媽複活嗎?道歉能讓你的孩子不再做噩夢嗎?我從冰櫃裡爬了出來,我殺了所有人,我救了我自己——”
斯萊德·威爾遜似乎想說些什麼,但他最終沒有開口,那隻獨眼裡似乎有些悲哀的情緒,他無聲地伸出手來,在阿琳娜肩膀處輕輕拍了拍。
這不是憐憫,阿琳娜可以接受。
她不去看斯萊德,隻是昂首挺胸,用她最理直氣壯的态度面對着蝙蝠,她的聲音在顫抖,“所以現在,我什麼也不怕了。”
“但這世上還有很多六歲的你,十六歲的你,阿琳娜,她們怎麼辦?”蝙蝠罕見的,他沒有對阿琳娜表露出情緒,相反,他向這個臭名昭著的殺手顯露出了一部分最真實的自己。
哥譚的蝙蝠怪人仔細瞧了瞧了他的門徒們,目光又向屋頂掃去,似乎還抱有能看見傑森·陶德不切實際的期望。希望的火光閃過一秒,極快熄滅,蝙蝠抖抖鬥篷,他低聲說:“我一直希望我能做得更好些。”
他們都喘着氣,過去的錯誤沉甸甸地壓在他們肩膀上,阿琳娜再次瞧了一眼地上漸漸冰冷的屍體。一股很久沒有湧上來的莫名情緒突然出現在她的腦海裡,哎呀,她猛然意識到,這些癱軟在地上的屍體,他們過着怎樣的生活?
他們如此軟弱,易碎,甚至還能愚蠢又無知,就像是十六歲躺在娜塔莎懷裡的她,就像是當初戰場上茫然無知的斯萊德·威爾遜,就像是魯莽沖進小醜陷阱的傑森·陶德。
或許他們隻是犯了一個錯誤,生活就給予他們如此大的代價。
“我沒有抛棄他,”蝙蝠的聲音帶着迫切,他甚至不确信傑森·陶德是否能聽見他的辯白,“我沒有抛棄你,傑森,這隻是——”
一個錯誤。
阿琳娜抹掉眼皮上的血液,她同斯萊德·威爾遜的目光一觸即分。他們的人生是無數錯誤交織形成的組合,有從小醜的腦袋上從天而降的失誤,也有将匕首刺進敵人胸膛的刻意。
她咕哝了幾聲,對蝙蝠的意圖猶豫不定,希望斯萊德·威爾遜在這時候顯出他的獨斷專行來。而喪鐘也咕哝了幾聲,獨眼牢牢盯住自己的槍,似乎把場面的緩和都寄托在了阿琳娜幾十年豐富的為人處事的經驗上,完全忽略她這些年說過最多的話就是尖叫和求救。
蝙蝠的呼吸聲悠長又連綿不斷,像是站在陰影處生了根,傑森·陶德依舊把通訊頻道變成墳墓那樣安靜。至于羅賓,男孩倒是想說些什麼,但他的理智讓他閉緊了嘴,将最後的希望,唯一的火種,深淵裡的安全繩丢給了夜翼。
“所以……合作?”夜翼試探着再次開口,他似乎是翻了個白眼,但是礙于面具,沒人能看到,“我想謎語人也不會給我們留下輕易的謎題,但尼格瑪一定沒預料到我們的……謀殺夫婦加入?這能有幫助,B。”
衆人一緻重新活動起來,不能說話的詛咒被夜翼打破了。
“前夫婦。”阿琳娜糾正道。
“沒有謀殺。”羅賓嘟囔道。
“我盡量,孩子,”阿琳娜坦誠說,“你最好祈禱尼格瑪老實給出我想要的東西——所以?”
蝙蝠靜靜地望着她,她猜測這次就是默認了的意思。但他們誰也沒動,殺手鳄還在靜靜地淌着血,靠着旺盛的生命力支撐,地闆上的玻璃渣子浸泡在血液中,亮晶晶地反射哥譚的月光。
阿琳娜和斯萊德再次對視一眼,她清了清嗓子,大聲說:“我給你們一個備用的通訊器。”
耳機裡沒人回應。
于是她的靴子再次淌過血泊,在瑪莎·韋恩的劇場中,将一隻小鳥的消息送進了這位母親的孩子耳中。
蝙蝠不知道做了什麼,阿琳娜的耳機裡立馬多出好幾種聲音,聲音交雜在一塊,然後突兀地安靜下來。
“神谕确認。”一名女聲說道。
“夜翼。”藍色的小鳥沖他們比了個手勢,單手拖着殺手鳄走出了劇院大門,依據阿琳娜對蝙蝠車的記憶,想來殺手鳄隻能享受綁在車頂的待遇。
“羅賓。”蝙蝠車的聲音響起。
“便士一确認。”蒼老的男聲。
“……呃,阿琳娜确認?”阿琳娜遲疑地跟上,她不确信這是不是蝙蝠奇怪的流程。
“我不想說話。”斯萊德說。
“喪鐘确認。”阿琳娜替他補上。
蝙蝠轉身離開,他帶走了阿琳娜剜出的金屬制品,鈎索破空,他站在劇院的屋頂之上,身形完全暴露在遠處的狙擊點下,哥譚在他身後。
“……确認。”
蝙蝠沒有等來一顆子彈,他隻是等來了一道含糊不清的沙啞聲音。
這道聲音應該和大部分人印象裡的區别都很大,成熟的,粗粝的嗓音在頻道裡響起後,阿琳娜隐約聽見了幾聲沒有忍住的啜泣。啜泣聲很快陸續平息,蝙蝠們的情緒管理十分到位,她也和斯萊德一道走出劇院。
他們的方向同蝙蝠背道而馳,傑森的藏身點十分隐蔽,要遠遠地眺望,才能看見他藏身的高樓,就在他們邁出大門的那一刻,頻道裡傳來了一聲如釋重負的歎息。
歎息聲在哥譚的夜空中消逝,被風送進了明亮高樓和無人的街巷中,消散在了這座城市的懷抱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