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的門已經關上了一個小時,裡面偶爾傳來女人唱歌的聲音。
斯萊德敲門問過兩次,他不理解到底要做什麼才能在浴室裡待上這麼久——一個小時!他在門外誇張地說,要不是他沒聞見血腥味,他會以為阿琳娜在裡面分解屍體。
兩次失敗的婚姻給了斯萊德一點微不足道的智慧,在阿琳娜打開門朝他用足夠穿透牆壁的力度扔過去一把梳子後。喪鐘明智地閉上嘴,他撿起那把梳子,重新靠在床上擺弄他的筆記本電腦。
他在和冬青聯系,當然了,除了他忠實的老戰友,沒人能長時間同斯萊德相處下去。斷斷續續的聲音透過浴室的門傳到浴缸裡,在阿琳娜彎下腰洗淨發膜的時候,她聽見冬青在抱怨謎語人的鬧出的大亂子。
全哥譚都提着一口氣,那個仿佛沒有謎底的謎語被所有人翻來覆去的咀嚼。清晨哥譚電視台的訪談請來的哥譚的大學的曆史學教授,帶着眼鏡頭發花白的男人翻來覆去地講解哥譚的戲劇和舞台發展曆史。
街頭的雜貨店,人們在挑選啤酒的同時偶爾會開幾個關于謎語人的玩笑,像是——老兄!你知道什麼人不會被謎語人選中,什麼地方又絕對安全嗎?沒人搭理他,當然了,在哥譚的灰暗天氣笑出來需要絕大的勇氣。開玩笑的那人提着一瓶啤酒和一兜蘋果,在衆人的注視下尴尬發笑,完成了這個笑話的最後部分——死人!和精神病人!老兄!因為他們不會解謎!我們可以躲去哥譚公墓和阿卡姆!說不定小醜的冤魂會笑着朝我們招手!
就連GCPD的官方電台也在通報謎語人的出逃,他們一會說哥譚劇院危險性可能會上升,一會說蝙蝠俠已經排查過哥譚劇院的風險了,但介于謎語人揭曉謎題的時間尚有幾天,風險仍不能被完全排除,請市民自行規劃好出行——
阿琳娜仔細地用毛巾擦幹頭發。
她非常喜歡自己這一頭金發,在她大約十四歲的年紀,有幾張畫報女郎的海報被傳進來。裡面的明星頭發剪短,燙成漂亮的蛋卷樣,時髦極了,不少女孩效仿這個,有的還因此受罰,可阿琳娜還是喜歡把留長到腰部的頭發編成長長的辮子。
金發在發膜的滋潤下重新散發了光彩,絲綢一樣流淌下來。這頭金發遭受過不少打擊,在她被九頭蛇冰凍的時期,由于常常凍結在極低溫下又再次複凍,好幾次她的發梢都像是凍幹那樣脆弱。負責檢修她的人看不過去,索性直接拿剪刀給她剪短到發根。
後來她在一次複蘇後殺了那人。
他活該。
斯萊德也在外面低聲揣測謎語人的動向,他比阿琳娜還要憂心。這幾天已經反複分析過那個喜歡穿綠色西裝怪人的動向,阿曼達的目的也被他考慮進去,現在冬青已經在實時檢測自殺小隊前往哥譚的進度了。
事實證明,正常人,雖然斯萊德和冬青并不算完全正常,但一個精神能保持冷靜的成年人不應該過多揣測精神病的想法——不然他要麼會成為蝙蝠俠,要麼會把自己逼瘋。
顯然,現在斯萊德已經臨近後一種精神狀态,他暴躁地挂斷了冬青的電話,沖浴室喊道:“你能不殺謎語人嗎?”
“不。”阿琳娜說,她研究了一下泥狀面膜的用法,然後愉快地把它們敷在了臉上。
“我有個想法,我們先去莫斯科,等到謎語人殺了蝙蝠,或者蝙蝠再把他丢進随便哪個精神病院,我們再來處理這件事。”
“不,”阿琳娜頂着吹風機的噪音對外大喊,“我們把他放出來的,斯萊德,我們要為此負責!”
“你什麼時候這麼有責任心了?”他嘲諷道。
“哦,你總是看不見我的優點。”
“醒醒,”男人說,“我看過史蒂夫·羅傑斯給你在神盾局的任務報告上的評語——道德防線單薄,合作意識低下,缺乏一定的責任心和判斷能力。”
“我恨他,”阿琳娜大喊,“他是世界上最讨厭的上司——排除九頭蛇和紅房子。”
斯萊德也提高了聲調來對抗噪音:“我一般不這麼說,但我們偉大的美國隊長這次相當客觀,哦——你的好姐姐有幫你說話嗎?”
“我恨你。”
“你應該恨娜塔莎·羅曼洛夫。”
“我恨你。”
“哦,好吧,随便了,我也恨你,”阿琳娜關掉了吹風機,她聽見斯萊德咕哝道,“所以這次你有什麼打算?”
——你是否依舊想和過去的罪孽一道葬身在曆史的洪流中,就像你的母親,你的父親,你的獵犬和天真的數學夢想一樣?
她慢慢把吹風機放在原處,彈掉幾根掉落的金發,斯萊德沒有再發問,那可能隻是一句無意的閑聊,并非阿琳娜揣測的意思。也可能喪鐘誤以為阿琳娜沒有聽見那句含糊不清的詢問,所以決定再不開口。
阿琳娜擰開了門,她赤腳朝斯萊德·威爾遜走去。這個男人沒在意她的到來,依舊神情嚴肅的頂着屏幕,他的白發提醒着人他的年紀,但他渾身刀刃似的兇險和緊繃的肌肉,又往往讓人忽視所有時間的痕迹。
天氣有點冷,不過這點寒冷意外讓阿琳娜感到舒适,她緩步斯萊德走去,皮膚在細微的氣流吹過的時候起了小小的雞皮疙瘩。她被這股氣流包裹着全身,走到斯萊德面前,立定,燈光在喪鐘的電腦上投出一個女人柔軟的陰影。
“怎麼……”斯萊德擡眼,他愣住了。
阿琳娜一把抽出他的電腦,完全沒受到阻力,那台可憐的筆記本被她随手扔出,在床上滑過一段危險的距離後,堪堪在邊緣停下。
斯萊德那隻獨眼瞪大,再瞪大,他似乎好一會不知道該怎麼反應,臉上的表情在疑惑和震驚之間徘徊,或許還藏着一點沖動。可現在的斯萊德畢竟已經是個離成年很久的男人了,這點沖動被他很好的隐藏在了抽動的眼角下。
“你在想什麼?”他帶着警惕問道,“如果你現在對我動手就沒人幫你收集情報了,你知道吧?”
阿琳娜對此嗤之以鼻,她做出的回應是跨坐在斯萊德的腿上。
她感到一陣溫暖,皮膚貼緊了熱源和男人的肌肉,她屁股下有根不太像橡皮糖的東西,她暫時忽略了這個,專心捧起斯萊德臉觀察——這和幾十年前的那張青澀的,髒兮兮的美國士兵微妙的重合了,隻是多了傷疤,皺紋和疲憊。
“你老了。”她說。
“你比我更老,”喪鐘翻了個白眼,“你是真的不知道在這種時候該說什麼,對麼?”
“我老了嗎?”阿琳娜問道。
斯萊德的目光終于不情願地挪到了她的臉上,他掃過阿琳娜面容的每一寸,片刻後,那種裝模作樣的兇狠從他身上褪去了一點,斯萊德沉默片刻。
“沒有。”他說。
“真不幸,”阿琳娜說,她有些傷心,“我沒來得及擁有時間。”
“很多人希望像你這樣,阿琳娜,”斯萊德的手虛虛地摟住了她,掌心的熱度貼着,他直視阿琳娜,“你還恨我嗎?”
“當然,不,不……我不知道,”阿琳娜沒有回避這道目光,她抿着嘴,仔細地思考了一會,“你不是個好丈夫,很多人告訴過我這點,你自己也應該最清楚這點——但你是我做出的選擇。”
斯萊德死死地盯着她,這目光絕不适合放在此處,也絕不符合現在的氛圍。
“沒有命令,沒有任務,我選擇了你,”阿琳娜繼續說道,她笑了一下,“我知道我總是選擇更壞的那一個,可實話說,斯萊德,我還挺喜歡這個選擇。”
喪鐘那隻獨眼眨了眨,又眨了眨,他的語言能力重啟了一秒。
“我也是。”他回答。
*
六點,哥譚的晚間新聞依然報道着謎語人的進度。
晚餐由喪鐘負責,斯萊德的廚藝稱不上好,但遠勝阿琳娜。喪鐘的心情似乎非常不錯,他打算做德克薩斯招牌烤肉。阿琳娜抗議着壓根不算一道菜名,她點名要吃羔羊肉做的炖菜,這點微弱的反抗很快就被喪鐘無視,他們的晚餐依舊是烤肉。
傑森·陶德合上電腦,站起身,他穿上一件厚實的衛衣和夾克,走到門口,宣布:“我需要出去一下。”
“馬上就要吃飯了。”阿琳娜提醒,她從廚房裡冒出頭來。
“我會很快回來。”男孩沖她點頭。
門被輕輕帶上,阿琳娜靠在門框上若有所思。她走進卧室,脫下斯萊德舊襯衫,掏出從二手店買回來的工裝褲和外套,她把頭發綁成一個馬尾,用發梢在額前做出假劉海的樣式,再把帽子拉上——不一會,一個瘦高的男青年模樣的人就悄悄溜出了喪鐘的卧室。
“嘿!”斯萊德·威爾遜的好心情消失的和哥譚的陽光一樣快,“你要去哪兒?”
“四處轉轉。”阿琳娜輕快地說。
“你知道你跟蹤的是一個即将成年的青少年而不是嬰兒嗎?他不需要你的照顧,”斯萊德頓了頓,“而且烤肉快好了。”
“當然,當然,”阿琳娜說,“我很快就回來。”
“我不會留你那份。”
“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