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弗雷德?”
“還有你的父親,”阿琳娜說,她的目光又開始遊離,望向哥譚遠處的海岸線,“一個父親看向孩子的眼神,我總算理解了,傑森。”
“什麼?你想起來了?”他廢力地跟上女人跳脫的思維,“你把我……你把我的活着的信息告訴他們了是嗎?他知道我……活着?”
傑森停下車,他實在沒力氣繼續辨認前方的道路,他開始咀嚼他的嘴唇,那兒的死皮被他反複撕下,直到嘗到血液的味道。他幾乎感覺不到疼痛,直到阿琳娜伸出手來用力拍擊了他的臉頰。
“該死!傑森!”她叫道,“我很抱歉,你還好嗎?你還和我在一起嗎?”
“他說了什麼?”傑森舔了舔嘴唇上的鐵鏽味,他盯着阿琳娜,不放過女人臉上任何一個表情,“他相信嗎?他憤怒嗎?還是他羞于提起他有個被抛棄的殘次品——”
“他很悲傷。”阿琳娜打斷他。
女人似乎很疲憊了,她的肩膀塌下去,但眼睛還是很亮,慢慢地同傑森解釋整件事情。
“斯萊德也懷疑韋恩的身份,我們在那裡遇見了,我沒預料到紮斯會跟過來,他試圖殺了我,所以我不得不在你的房間裡殺了他——這都是我的失誤。”
“沒關系,”傑森立馬說,随後才反應過來,“我還有房間?”
“你的舊房間,我猜,沒人動過,直到我毀了一切,我真抱歉。”
“我不在乎,阿琳娜,我不在乎我的房間,我已經……我已經不會回去了。”
“嗯,”女人意義不明地點點頭,“然後我碰見了蝙蝠。”
傑森重重地把帶着血的唾沫吞了進去。
阿琳娜啞着嗓子繼續說:“他很傷心,那個叫阿爾弗雷德的管家也很傷心……你也很傷心,傑森,我之前一直在思考這個,為什麼一切會變成現在這樣?為什麼你憎恨蝙蝠的同時又在關心他?為什麼一個孩子的死亡會變成一場複仇?”
“我想起來了,”她說,垂下頭,“我的父母,紅房子派給我的父母,訓練,娜塔莎和冬日戰士,我童年的獵犬和面包。”
“阿琳娜。”
“他們愛我,我知道,”阿琳娜的嗓音逐漸含糊,聲音輕得像是在夢呓,“但我的父母将我送去了紅房子的選拔,我在紅房子的養父母,或許不該這麼說,我在紅房子的教官,他們任憑我被賣給九頭蛇——娜塔莎,唉,娜塔莎,她忘了我許多年。”
“這不是他們的錯,我也知道。傑森,我的父母對他們國家有超出常人的忠誠和信任,他們隻是被騙了。梅琳娜和阿列克謝,我的……他們也同樣被紅房子控制,我過去能擁有喘息的餘地,都是他們背叛組織給我的寬容。”
“那麼娜塔莎呢?”傑森問,“你從來都沒有恨過她嗎?”
“我為什麼要恨她?”阿琳娜咕哝,“我愛她,我的姐姐。”
“别對我撒謊,你向我保證過,阿琳娜。”
阿琳娜沉默了好一會,她把腿也蜷縮進外套裡,裸露的肌膚上起了一長串雞皮疙瘩。車内很冷,她和傑森呼吸的溫度讓車窗也起了霧,這下阿琳娜不得不看向傑森。
“不,當然,”她說,“好長一段時間,我都分不清我是靠着對她的愛支撐下來,還是恨她更多一點,我們擁有共同的起點,然後她走過了這漫長的時間,成為了英雄!她有一份那麼有趣的工作!一間溫馨的公寓!她有朋友,有自己的生活,有人愛她——”
“而我偏偏是被她遺忘打包放在過去的那個可憐的小東西——這太不公平了!”聽到這兒,傑森又開始不自覺咀嚼自己嘴上的傷口,他被阿琳娜狠狠瞪了一眼,尴尬地停下動作,阿琳娜歎了長長一口氣,她皺起眉。
“為什麼他們就不能按照我想要的方式愛我?為什麼不能全心全意地保護我?父母應該保護孩子,姐姐應該保護妹妹,巴恩斯,他是我的老師,他也應該保護學生——但我絕大多數時光,寒冷和饑餓都伴随着我,有時候我在任務中實在太痛了,我會希望血清沒有修複我的内髒,就讓我這樣死去。”
“但這不會是我的複仇。”她說。
“你想說明什麼?”傑森望着她,“你想勸說我不要殺死蝙蝠——”
“不,我想讓你思考一下,你要作為什麼來殺死蝙蝠。”
變化就是從這兒開始明顯。
阿琳娜支着下巴,她沒有回避傑森的目光:“我沒有子宮。”
“該死,阿琳娜,”傑森驚恐地說,“你還是很完整。”
女人搖頭:“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我不可能擁有生理學上的孩子了。但是我碰見了你,我對你付出了感情,我教導你,我們建立了聯系——某種意義上,你也可以是我的孩子。”
這太奇怪了,傑森的舌頭僵在嘴裡,他否認不了。
于是女人繼續說,帶着血腥和疲憊的味道:“斯萊德教導你,雖然他并不表現出來,可他也為此付出了感情,你照着他學習殺人的方法,他也塑造了你。”
“考慮到他孩子的過去,我可以提前為自己預定一個墳墓了?我希望棺材能體面點,最好再有些鮮花,哦,不要墓志銘。”傑森試圖扯開話題,他預感到自己不喜歡話題的走向。
當然,阿琳娜的固執沒因為記憶的恢複而改變,她的情商和容貌一塊定格成了不變的模樣。
“那蝙蝠呢?”她問。
“不,我不想讨論這個。”
“小醜呢?”
“閉嘴——”他的手指比他的腦子更快,一瞬間,疲憊的金發女人,哥譚的夜風,海水拍打在岸邊的聲音消失不見。
什麼出現在了他眼前?
是牢房,大笑的聲音,綠色的頭發,狹小的空間,布滿灰塵的蜘蛛網和蒼白的皮膚。一下,兩下,正手還是反手更疼?踩斷他的脊柱他會尖叫得更甜美嗎?哦,親愛的小鳥,快來告訴你的J叔叔,誰是那個神秘的大壞蝙蝠?
——是萊克斯·盧瑟!是外星人!是從棺材裡活過來的神秘吸血鬼!是哥譚的守護者!是黑暗騎士!
騙子!撒謊!不乖的孩子要受到更嚴厲的懲罰!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有人攔住了他想要合攏的手指。
“噓,噓,”女人的聲音,“沒事了,你和我在一起。”
他在憤怒和悲傷的眼淚中凝視這個殘忍又溫柔的女人,阿琳娜握住他的手,摩挲上面的傷疤。女人的手修長有力,即使上面受過那麼多的傷,她的皮膚還是那樣柔軟光潔。
“為什麼?”他問。
“我知道這很痛苦,”她說,“但是蝙蝠告訴我,父母并不擁有孩子,去承認父母,尤其并不是普通人的他們,他們辜負了我們,因為能力不足,因為疏忽,因為懦弱或者被蒙蔽——這都不重要,承認這件事非常痛苦。”
“這就是為什麼你要明白你将作為什麼來殺死蝙蝠——一個孩子對父親的憤怒?一個士兵對掌控者的複仇?或者你認為哥譚這塊地方就該被付之一炬,蝙蝠也該包括其中?”
“隻要這是你想要的,傑森,我可以成為你的槍,”她宣布,那樣笃定,“隻要這是你想要的。”
媽的,傑森想,他像是看見鬼魂一樣看着這個帶着下水道髒污的女人。
斯萊德是對的,阿琳娜總是在她不應該的地方擁有該死的敏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