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阿琳娜吃上第一口炖牛肉的時候,她決定開始喜歡現在的生活了。
傑森·陶德偷偷地打量她,他掩飾的很好,在偷瞧她的時候還同斯萊德說這話。可阿琳娜畢竟接受過這麼多年的間諜訓練,觀察已經成為了她的本能,在她吞咽後露出滿足神情時,那個男孩自以為隐蔽的笑容很難忽視。
她确信斯萊德也發現了,隻不過他們誰也不說。
牛肉被紅酒醬汁包裹,軟爛得恰到好處,醬汁并不發酸,和香料一塊融合成了完美的味道。阿琳娜認定這一定是一道大師級菜譜,同時這也是一道需要經常練習才能變得完美的菜,她不禁想知道傑森·陶德在過往的日子裡是同誰一道練習烹饪的。
她吃得很認真,吃一口牛肉,再品嘗一口土豆和黃油的完美結合,等到碳水和脂肪都讓她有些膩味了,她就再喝一口放在手側的伏特加,感受烈酒滾過喉嚨的快樂。
斯萊德看了她一眼,繼續同傑森說些在他眼裡的重要問題。在食物面前,他們非常嚴肅地談論了謎語人的動向,蝙蝠近期的打算,他們讨論武器,讨論怎樣訓練一支富有競争力的軍隊,讨論哥譚的地下形勢——這都在阿琳娜瞧來不值一提,尤其在值得尊重的食物面前。
最先發現她對食物并無偏好的人是史蒂夫·羅傑斯。
他在任務途中發覺阿琳娜從不會浪費一丁點食物,她什麼都吃,冷掉的薯條,過甜的巧克力,植物奶油的廉價蛋糕和加倍辣的墨西哥辣翅。美國隊長對每一種不傷害他人的惡習都抱有基本的尊重,史蒂夫同樣經曆過物質并不那麼豐富的年代,所以他也并不評價阿琳娜,隻是在阿琳娜因為辣翅眼含熱淚的時候遞過來可樂。
可這個習慣真要計算,已經長久得足以追溯到紅房子時期了。
她們是全蘇聯,或許還有國外的天才少女們,是未來國家情報部門的尖銳力量,紅房子自然不會虧待她們。可她們也從未吃飽過,血糖過分上升的困倦是生存的大敵,垃圾食品的高熱量會讓她們失去靈活的肌肉,含糖量過高的食物對于青春期女孩來說是比藥物更令人上瘾的東西。
在漫長的訓練時期,阿琳娜的夜晚總是和饑餓挂鈎的,她比同齡女孩都高出一截來,生長痛讓她在半夜驚醒,胃部的空虛讓她難以入睡。教官總是告訴她,她們的身體是最重要的武器,一丁點遲緩都會讓她們在戰場上失去性命,而阿琳娜總是不明白——那隻是一點脂肪,脂肪怎麼會讓她丢掉命呢?
現在她過得很好。
阿琳娜滿足地喝掉最後一點酒,她收起盤子,傑森·陶德開始焦躁起來。男孩穿上連帽衫,他試圖用兜帽遮住臉,哪怕在哥譚的深夜,沒幾個行人會有心思打量陌生人的臉龐。
算上從阿卡姆出來的日子,已經快一個月的時間過去了,男孩頭一段日子隻能躺在床上。等着他的骨頭慢慢從撬棍的打擊下變得結實,他才又能走動。這一個月來,他克服了足夠讓人做噩夢的疼痛,戒掉了因為濫用導緻的藥物依賴,還忍過的了傷口愈合的麻癢。
這已經是足夠讓人驕傲的程度,但男孩瞧起來還是對自己不太滿意。
阿琳娜思索了一會,她把髒盤子一股腦兒地堆在池子裡——她可以回來再處理它們,她放了太多的水,一部分飄着油花的水漫出了台面,斯萊德理所當然地給了她一個警告。
她無視了這個,這間屋子裡沒有人真正害怕喪鐘。
“我和你一塊去複查。”阿琳娜宣布。
傑森·陶德的眼神,就隻這一句話的功夫,就變成了阿琳娜過去養在莫斯科的那隻小狗。
“我其實并不想麻煩你。”男孩故作矜持。
“唉呀,”阿琳娜以十倍的熱情回複了他,她過去也對待自己的小狗非常友善,“我還從沒有陪人複查過呢!”
這可比洗碗更有意思,喪鐘了然地對她挑眉。而阿琳娜已經開始替傑森·陶德出謀劃策,她提議他可以帶口罩遮掩臉上的傷口,男孩友善地提醒她,在哥譚夜裡的蒙面人往往會受到更多的關注,尤其這個人走在斯萊德·威爾遜和一個俄羅斯口音的女人身邊——他們這種組合像是擁有注定要去GCPD過夜的結局。
她或許幫了一些忙,但更多在添亂,畢竟阿琳娜從未真正了解去醫院的程序,隻是男孩對她非常耐心。傑森·陶德在她面前比在一切人的面前更放松,這簡直詭異,因為阿琳娜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麼才值得這個。
她同意幫那孩子殺人,這隻是因為某種意義上他們的目的有所重合,她幫紅房子殺人,她幫神盾局和九頭蛇殺人。她習慣了這個,殺人或者被殺,或許傑森·陶德還是她最具有良心的主顧。
她對那孩子抱有善意,善意是這世上最沒用的東西,這些年她的善意像石頭縫裡滲出的水。在任務中,她不會造成過大的傷亡,可這就能掩蓋她殺死的那些天真眼神了嗎?
“應該要帶上我的藥,我猜,醫生總是會問這些問題,像是這些藥不是他們給我的,”男孩和她一起打開一個包,他冥思苦想了一會,“……現金?我想能接收我的醫院應該并不合法,當然,這在哥譚不稀奇。”
“還有你的拐杖,”阿琳娜補充道,“帶上你喜歡的槍。”
“槍……沒錯,”男孩點點頭,他不再笑了,過了會他的眼神突然在阿琳娜身上那件舊襯衫上轉了一圈,溫和地建議道,“你該加件外套,阿琳娜,外面可能又要下雨呢。”
“哦。”阿琳娜說。
她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了,隻能走回卧室,她看中了斯萊德的舊皮衣,她總是愛偷他的衣服。阿琳娜在襯衣上綁上槍套,她挨個把彈匣和匕首塞到正确的位置,舊皮衣柔軟,暖和,舒适。
她很少有這種感覺。
斯萊德在望着她,阿琳娜回頭沖他皺眉,“怎麼?”
“你喜歡這個。”他沖她笑,斯萊德很得意。
阿琳娜裹緊對她過于寬大的皮衣,她别開頭,“你知道我喜歡舊衣服。”
“而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斯萊德伸手去她旁邊拿走另一件外套,他的頭發亂糟糟的,胡子也亂糟糟的,他站在被填滿的衣櫃前,卧室柔和的燈光下,連喪鐘瞧起來都沒那麼可怕了,“這一切,我們擁有的東西沒那麼真,但也沒那麼假,對吧?”
皮衣有一股煙草的味道,混雜着一點她上周買的香水的木頭味。
“閉嘴。”她說。
*
他們一直等到第二天的淩晨才走出門,并不是他們非要把時間安排在此刻給哥譚的醫療系統增加壓力,而是他們不能冒着被許多人瞧見的風險。
此刻哥譚的街頭行人并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