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森·陶德在新羅賓到來的那一天起放棄了對時間的感知。
他童年的時光很長,犯罪巷的每一天都漫長而殘酷,他還記得在沒有足夠取暖物資的冬天,他裹着一件破棉襖站在那幢老公寓下。有人告訴他,今晚隻要他成功摸到三個錢包,他就能吃飽飯。
他當羅賓的時間很短,短到他覺得那幾年時光在一夜之間就匆匆流逝,他生命中最精彩絕倫的人在這段日子裡來來往往。他記得布魯斯摸上他頭頂的溫度,在布魯德海文的夜翼騎機車回來的動靜,芭芭拉在黃昏的時候邁入韋恩莊園,貓女偶爾會在夜間來訪。
他意識到人們對時間的定義來自主觀的錯覺,為了對付時間這種不能被人類掌控的力量,人類采用在記憶裡定在錨點的方式對抗。
傑森放棄了對抗。
這是件沒有意義的事,他在小醜手下剛被折磨的時候,傑森什麼方法都試過了。蝙蝠俠告訴他,倘若被抓住,一定不能閉口不言。
“說些什麼,羅賓。”布魯斯告訴他。
“我該說什麼?說你是來自哥譚地底的吸血鬼?每次出行都要吸幹雜志女郎的鮮血?其實你的祖先來自歐洲,你來這兒是為了尋找你永世的愛人?”
他咯咯笑了起來,為自己這一番話和布魯斯苦惱的神色洋洋自得。
“你和芭芭拉看了夜訪吸血鬼對吧?”蝙蝠俠的嘴角抽動。
傑森笑了好一陣,這才停下來,他在哥譚的夜色中戳戳布魯斯的臂膀,“好啦,老頭子,我究竟該說些什麼?”
“任何事。”
“任何事,”傑森緩緩重複,“我不能暴露你的——”
“隻要你安全,”男人打斷了他,“你可以抛出任何信息,一旦你拖延了足夠久的時間,我就回來救你。”
蝙蝠俠永遠不會放棄羅賓。
他那時候真的相信了這句謊言。
于是他不停地說,他告訴小醜好幾個版本的故事,告訴他蝙蝠俠其實是魔幻生物,他以人類的恐懼為食,所以隻在黑暗中出現。他又告訴小醜,編造自己的身世,說自己來自某個遙遠國度的恐怖組織,他以刺客聯盟為背景胡編亂造,發揮了自己在文學上所有的天分——
小醜隻是笑。
最後傑森實在編造不出任何謊言了,小醜隻有在他滔滔不絕的時候才會笑着停手,一旦他停下說話。疼痛就是他的伴奏曲,小醜會用撬棍擊碎他的骨頭,有時候其他人也會加入揍他的行列,畢竟誰不恨蝙蝠俠呢!他的有些部位已經碎裂過好幾次,盡管阿卡姆的醫生已經盡到了最大的努力,他還是覺得那兒扭曲了。
然後時間逐漸過去,一天,兩天,三個周,兩個月。
蝙蝠俠沒來找他。
有一天他因為背部的疼痛從昏睡中醒來,他的背部總是痛,可能是因為他現在的姿勢不能算是健康生活的典範——他聽見了蝙蝠俠的聲音。
和新羅賓。
傑森·陶德在那時候才真正意識到錨點的破碎。
他不知道該怎麼定義時間的流逝了,如果他隻是哥譚又一具無足輕重的屍體的話。他并不是什麼獨一無二的羅賓,他隻是一件……工具,像是蝙蝠車和多功能腰帶。車輛總得更新換代的,對吧?就像蝙蝠俠總需要更好的蝙蝠車,他需要那些高科技的玩意。
也需要更好的羅賓。
在那之後他昏睡了很久,醒來的時間變得麻木而沒有意義,他的逃脫數次都以失敗告終。漸漸的他學會了不再發聲,他不慘叫的時候,小醜對他的興趣更小,哪怕是瘋子也對折磨一個木偶娃娃沒有興趣。
傑森有了更長的時間獨自待在這間陰暗濕冷的牢房裡,他的骨骼因為多次的擊打變得脆弱,體能也因為營養不良下降了許多。小醜把他吊在天花闆上,他也以為這隻是又一次的折磨。
但阿卡姆今天格外喧鬧,傑森不知道是因為自己的幻聽加重,還是真的意外發生。他聽見槍械轟鳴,男人和女人在激烈地高喊,傑森很久沒在這兒聽過俄語了——接着,爆炸聲席卷了一切,碎石從天花闆劈頭蓋臉地落下,他的腦袋被砸出了鮮血,綁住他的鐵鍊不再牢靠。
有光從那個不規則的大洞裡透下。
他看見了喪鐘,有一瞬間他想要不顧一切地發聲,他知道喪鐘的名聲,隻要給男人足夠多的錢,他就能把自己帶出去——以及一個陌生的女人。
女人的臉被鮮血和灰塵遮蓋,在這間小小的牢房裡沉默不語,哪怕遭受如此大的變故,也沒能在女人臉上瞧見驚色。她安靜地同斯萊德站在一塊,那種冷酷的姿态讓傑森剛剛燃起的希望再次破滅。
小醜開始了今天第二輪的折磨。
傑森的神智很快又被噩夢吞噬,他的思緒沉入渾渾噩噩的黑暗中,蝙蝠俠的披風一絲又一次從他緊握的雙手裡溜走。在疼痛的間隙,他偶爾會低頭看去,斯萊德·威爾遜和那個陌生的女人面無表情地瞧着他,小醜為這出諷刺劇目大笑出聲。
槍聲再次響起。
一切都在電光火石間發生,斯萊德和金發女人突然急迫地沖向對方,子彈和利刃撕裂了他們的盔甲和制服。傑森從未見過喪鐘和人這麼激烈地鬥争過,他也從未見過能單手抗住斯萊德·威爾遜拳腳的女人,他們彼此間默契十足,對彼此的出招爛熟于心,比起厮殺更像是在刀尖舞蹈。
隻是所有的默契都不妨礙他們想殺死對方的決心,女人被摔倒在地,剛剛恢複的左手又扭曲起來,斯萊德右肩有一個血洞,他的長劍被踢出一人多的距離,喪鐘猛得轉身,但女人已經握緊了槍——
“砰——”
本該落在傑森身上的鐵棍落空。
小醜死了。
但傑森的噩夢不知道為什麼并沒有結束,他的骨骼依舊疼痛,他的靈魂依舊痛苦得想要放聲尖叫,小醜在某種意義上度過了成功的一生——
他成功摧毀了傑森。
傑森不知道該做怎樣的反應,隻能讓自己的靈魂和軀體一起被吊在半空中,那個給整個哥譚帶來噩夢的男人就這麼倒在了他的腳下。
斯萊德·威爾遜臉上恨意和倒地女人的殺意一起消退,剛剛爆炸導緻的下水道破裂讓這座囚室的地闆上積起薄薄的一層水來,他們三個的目光在空中交彙,斯萊德率先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