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熙沒來得及再說什麼,白霧擾亂了記憶,祁山、洪水、山村和銀藍色的碎屑都成為了這段記憶中慢慢淡去的殘影。
風雪撲面,抱了滿懷寒霜。
“我不會走的,師尊。”今朝在他身邊說。
今朝替遲熙拂去落在肩上的雪,遲熙身上的鬥篷也是白色的,毛茸茸的領子圍在頸間,似要将他與茫茫雪原融作一體。
他們站在雪原的一處窄小的山洞外,山洞中有一個十分熟悉的青衣人和一匹雪狼擠着坐在山洞中,環着一個篝火取暖,這處雪原坐落在極北邊境,是最冷、也是最幹淨的雪原。
“這天也太——啊——啊啾——太他媽冷了!”青衣人咕哝着,向火堆靠了靠,“要不是那個姓遲的天天到處瞎溜達,我才不跑這來呢……”
遲熙眼角抽搐了一下,這怎麼又和他扯上關系了?
他正四處打量尋找着今朝在這段記憶中的痕迹,今朝卻不知想起了什麼,低聲在他耳邊道:“師尊,你的名字是謝戎仙尊起的嗎?”
“是師尊起的,怎麼了?”遲熙問。
他原本隻是藏風山山腳下一個沒爹沒娘的孩子,憑着幾本撿來的書習了一些字,認了些藥材,每天跑到藏風山上摘草藥再到市場賣掉,也能賺夠自己的吃穿錢,後來日子過得無趣,他就上山拜了謝戎為師,他沒有姓,謝戎也沒讓他跟自己的姓。
遲熙上山的時候正值三月。
那是一年中的好時節,春日遲遲,春景熙熙。
謝戎蹲下身,與年幼的孩子平齊,“以後,你就叫遲熙吧。”
遊蕩人間五六載,他自此有了名字。
“謝戎仙尊是一個很好的師尊。”今朝說。
雪下得大了,雖是記憶,處在其中的人亦能察覺冷暖,遲熙應道:“不會有人比他做得更好了。”
冰川旁,幾塊流動的固體冰間,有一尾一尾改造後的魚在不停跳躍,顯然是受不住這樣低的溫度。
“他是在這裡實驗嗎?”今朝道。
“未必,”遲熙攏着鬥篷道,“這個冰川與春坤派境内的一條河道連通,那條河道沒有過異樣。”
沒有異樣,說明這些改造生物要麼被移走了,要麼被誰殺死了,遲熙想,若是後一種,這人十有八九是今朝。
但記憶中的今朝現在在哪呢?
“真是的,他怎麼想的啊?讓我把這批魚往藏風山那邊的河放,還一定要這些魚準确無誤地在抵達時死亡,被那五個人發現不就廢了嗎?”青衣人一手拿着根樹枝巴拉着篝火,面上陰雲不散。
“啊!”青衣人一拍大腿,給旁邊昏昏欲睡的雪狼吓得一抖,“原來是要栽贓啊!”
遲熙:……剛才那段記憶裡怎麼沒發現他這麼蠢呢?
他背後那人是怎麼選中他的?腦子也太不好使了一點。
兩人隐匿着氣息站在山洞外,一時無言,遲熙望着雪原出神,他在等着青衣人有下一步行動,又或者今朝出現。
他其實很想見到這裡的今朝,他想看到今朝那些他不曾參與的過往,但他又實在害怕,他怕見到今朝再一次受傷,再一次粉碎。
人一旦有了軟肋,一切就都變了,尤其是曾經看起來無堅不摧的人,那唯一的軟肋,幾乎可以要了他的命。
雪依舊下,他忽然看見了幾點銀藍,就藏在層層雪幕之後。
他捏了兩個遮蔽耳目的咒術給青衣人和雪狼,而後也不管咒術對他們有沒有用,就奔着遠處的銀藍疾跑去。
鬥篷被風吹在身後,灌着嚴寒,他穿過雪幕,環顧四周,卻怎麼都找不見它。
“你看見了嗎?”遲熙轉回身,匆忙問道。
今朝也追了上來。
遲熙的面頰被風吹紅了,神色慌亂,他的鬥篷沒有系緊,随着他的動作從肩上滑下來,今朝彎腰接住,重新披到遲熙肩上系好。
他們呼出的白霧在空中交錯,氤氲進彼此的體溫。
“師尊,”今朝看着他的眼睛道,“你說的,都不要了,不好的情緒,都不要了。”
遲熙也看着他,須臾,笑了一下,遲熙眼中上了哈氣,變得霧蒙蒙的。
他道:“對,我說的。”
兩人的眼睫和發絲盛了幾片雪花,還有一些落在鬥篷綿白的毛領上。
遲熙說:“下回……”
今朝沒等到後半句話,問:“什麼?”
遲熙笑着搖頭,“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