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于是今朝說。
遲熙眼底閃過詫異,沒想到自己的靈劍、自己的小徒弟竟然會和他說“不”。
這可真是不像話。
遲熙很輕地笑了一聲,未放在心上,與他道:“聽話,不會有事的。”
說完,遲熙不再管今朝的抗拒,移開了步子。
他們不再站在鏡面兩邊的同一個位置上了,今朝看不見遲熙了。
暖意一點一點抽離,細細密密的冷蔓延到今朝全身,那寒涼的孤寂感和單薄的心跳一點也不好受。
像是剛剛進了溫泉,暖流才流遍全身,就被人強行拖出來,原本外面也沒有多冷,但風吹着水珠,寒意刺骨。
之後任憑今朝在另一邊如何挪動、如何叫遲熙,鏡中都再未有一絲波動。
今朝不動了,也不出聲了,他安靜地伫立在現實空間的銀鏡前,眼睫低垂,隐匿了所有情緒,“主人,”他低喃,“你怎麼,總是把自己放到那麼危險的地方去。”
——
遲熙離開鋪子來到街上,那個叫小雅的姑娘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後。
遲熙:“你不去照顧你父親,跟着我做什麼?”
小雅嗫嚅着,剛剛觸碰鏡子的分明不是眼前這個人,是另一位仙師,為什麼碰完鏡子就變成了他?之前的那位仙師又去了哪裡?還是說他隻是換了個樣貌?
可是……要怎麼問?問錯了話,他會不會殺了自己?
或者幹脆一走了之,她想,反正這些本來和她也沒什麼關系,這人是好是壞也不關她的事。
她偷偷瞄了瞄遲熙,遲熙微微彎起的眼睛裡沒有一點情緒。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跟着他,明明這個人這麼危險,但是……
“你,你是仙師吧,能幫我換個容貌嗎?我,我有些事要去做……”小姑娘越說聲越小。
“什麼事?”遲熙問。
“我……”
遲熙又換上了他那溫和儒雅的微笑皮相,“你看到了,對吧?”
小姑娘面容一片蒼白,“看,看到什麼啊……”
今朝不語,還是溫和地笑。
她瞬間渾身寒毛都立了起來,感覺自己像是被什麼兇獸扼住了後頸。她轉身欲跑,遲熙一個符打在她身上,她四肢猛然一收,結結實實和身體粘在一起,宛若一個實心木頭,重重栽了下去。
“原來是你啊……”遲熙彎下腰,俯視着她,“藏木于林,真是好手段,不過你比自己想象中的笨了一點點。”
小姑娘眼中仍是一片驚慌。
遲熙聲音很輕很輕,“你把你的靈識放在這了,記憶,又放到哪裡去了呢?”
“不對,”他又道,“不會是你自己做的,把自己的記憶和靈識分割開,靈識沒了記憶,又如何能按自己的意願做事?那又會是誰這樣對你呢?”
呼——
小城深處燒了起來,火光沖天,亮如白晝。
赤焰如同山洪席卷,自一處崩出,浩浩蕩蕩奔向四方——
店鋪,屋舍,圍牆,門前的老樹……
一瞬之間,萬千事物被淹于火海。
遲熙直起身,“看來,有人等不及了。”
他施了一個懸浮咒,讓小姑娘跟在自己身後,便向城中心走去。
火海蔓延,卻不能傷他分毫,偶爾有紅焰擦過他的衣袖,也是溫溫柔柔。
遲熙看着身邊乖順異常的小火苗,心道,這火,竟不傷人嗎?
“啊!”遲熙身後傳來一聲驚呼,“好燙!”
遲熙扭過頭,小雅的衣擺已經着起了火,又迫于遲熙的符咒動彈不得,不能去撲滅那越燒越烈的火,一張臉被吓得煞白。
遲熙手一揚滅了她身上的火,将她包進一層透明的結界裡,原本還兇神惡煞一副要毀滅一切模樣的小火苗,一觸上結界,就變了态度,它們膩膩歪歪地跟在結界後面,偶爾還用焰梢撞一撞。
結界連着遲熙的靈力,他感受得到那些碰撞,他撚了下拇指和食指的指尖,這點觸碰,與其說是撞,還不如說像在……撒嬌?
“能和我講講你的故事嗎?”遲熙邊走邊問。
小雅起初浮在空中時,心裡怕得要死,但過了一會也沒見有什麼變故,再加上她本身又被遲熙護在結界裡,對他的防備便逐漸卸下大半,不管遲熙想要做什麼,至少不會傷她便是了。她吞咽了一口唾沫,道:“故……故事?”
“對,”遲熙說,“你的故事,你從小到大的經曆。”
小雅雖被束縛着,但因為被安安全全地護着,故而心中稍定,她說:“我,我出生在鏡鄉,和其他在鏡鄉長大的女孩子經曆都差不多的,小時候和其他年齡差不多的孩子聚在一起玩,長大點了就和家裡大人學學女紅什麼的,偶爾上街逛一逛,後來定了親,我就幫家裡打點打點鋪子,一直到現在。”
“就這些?”
“就這些呀,”小雅猶豫了一會又補充說,“隻不過有時候我總會覺得我身邊好像還應該有一個人,嗯……應該是錯覺吧。”
有時候吹着晚風,她無端覺得天上該有一個風筝,風筝的線時而在她手裡,時而在另一個女孩子手裡;有時候她做女紅繡手絹,做着做着就做了三份出來,一份給自己,一份給夏知硯,最後她拿着多出來的那一份,總是會怅然。
遲熙又問:“這些年你開心嗎?”
小雅對這個問題很是奇怪,但還是說:“很開心呀!”
她琥珀色的眼睛裡是純粹的,像初生的嬰兒一般,幹淨得過分。
“對啦,你和剛剛那個來買鏡子的仙師是什麼關系呀?為什麼他一碰鏡子就變成你了呀?”才幾分鐘,小雅就把方才發生的事情徹底扔到了腦後,興緻勃勃地和遲熙聊了起來。
遲熙斟酌開口:“他是我的……”
還沒想好說靈劍還是徒弟,小雅就接了下去:“他是你的?”
小姑娘一臉匪夷所思。
“嗯,對。”遲熙順着她的話應下來,反正他的徒弟、他的靈劍都是他的。
反正,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