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鄉地處雲東,雲東一域高山屏峙,山谷衆多,又常有大風,尋常人家不會到此處來,更不會到此處定居,所以鏡鄉原本并不富裕,人人最多稱一句勉強養家糊口。
但自藏風山上有了春坤派,人們就一群接着一群跋山涉水來到這裡,想修仙得道飛升的,想除魔衛道的,想修得長生的,就是手裡有點錢的普通人也想搬到這來沾沾仙氣,而但凡想上藏風山的,都得到鏡鄉落腳,自此,鏡鄉背靠仙家的日子過得是水漲船高。
此事按理來說,既然是各大仙門懷疑春坤派包庇魔族害各家弟子失蹤,想要讨說法,他們理應自己前來春坤派。
但是他們又說萬一那魔族仍然混迹于春坤派,他們前去不正是自投羅網嗎?因而見面地點定在了藏風山山腳下的小城裡。
“你還記得這個九連環嗎?”鏡鄉裡,遲熙并不急着去赴約,他帶着今朝停在一個小攤前,拿起攤子上的一個九連環問。
他與今朝說:“小時候,師尊每次下山回來,都願意給我們帶些小物件,有一次給我帶的就是一個這麼大的九連環。”
“那次的比這個要小一點。”今朝說。
他也還記得多年以前謝戎将這些小物件分給孩子們時的樣子,孩子們在山上呆得久,寶物法器見得多,尋常人家常見的玩具反而沒見過多少,他們一個一個手裡像是拿着比仙器還貴重的東西似的,今朝記得,那個分給遲熙的九連環是比這個要小一些的。
“是嗎,”遲熙笑道,“有點久了,記不清了。”
人一點一點長大成年,對小時候的物件大小便逐漸拿不準了,即便是當時以為一輩子都會記得的東西,時間久了,也逐漸在記憶裡模糊不清。
他将九連環放回去,想繼續朝前走,今朝卻沒有動。
“老闆,要一個九連環。”他聽到今朝說。
今朝拿起了他放下的九連環,微微側頭對他說:“以後若是遇到大小一樣的,再重新給你買,眼下先用這個将就一下吧。”
“都是小孩子才喜歡的東西了。”遲熙這樣說着,卻還是接過來。
陽光照下,鐵環扣上反出金屬的光澤。
“那現在你還解得開嗎?”今朝問。
遲熙聞言,手指來回翻動了幾次,還不等人看清,上面的橫闆就已經被拆了下來。
他向今朝挑挑眉,顯然是得意的意思。
鏡鄉的一家酒館裡,幾派掌門四散坐在其中,沒有尋常人家的聊閑,沒有聚群飲酒的人大聲說話,沒有小二端着菜吆喝着來回走動,隻能聽到茶杯磕碰桌面的聲音。
良久,終于有人沉不住氣,道:“遲熙掌門怎麼還沒來?”
“本就是因為他們春坤派管理不利,我們才不得不前來的,”一人說,“現在卻要我們這麼多人等他一個,這是什麼意思?”
“莫不是心虛不敢來了吧?”一個身穿白道袍的人捋着下巴上的胡須說。
“孟掌門這話說得可笑,我有什麼不敢來的?”衆人聞聲看去,遲熙帶着今朝一前一後邁入酒館。
孟壽說:“既然不是不敢來,二位又為何此時才到?”
“小徒兒剛來派内不久,沒到過這裡,帶他逛了一會,就忘了時辰,”遲熙回答,“讓諸位久等了。”
“今日本就因為你們春坤派的事情而來,遲熙掌門如此目中無人怕是不妥吧?”
“這有什麼,我沒來,你們先商議着便是,”遲熙不緊不慢地說,話中沒有絲毫歉意,“不過這各門派弟子失蹤怎麼就成了我春坤派的事?沒有證據的話,諸位還是不要亂說的好。”
“怎麼沒有證據?你們藏風山是唯一一個發現魔息的地方,也是唯一一個沒有弟子失蹤的仙門!”他說,“定然是你們包庇了魔頭!”
“這話說的就不對了吧,”遲熙聲音漸冷,“就因為我們這裡查出了魔息,而你們剛巧有弟子失蹤,所以這口鍋就要推到我們春坤派頭上了嗎?”
“不僅如此,你們門派也沒有任何弟子失蹤的事情發生。”
“這恐怕不是什麼借口吧?”外界都傳遲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但他真冷着一張臉的時候竟也沒有人敢瞧不起他,他道,“難道就不能是有人刻意為之,将魔息投入春坤派,又去劫走諸位門下弟子,而嫁禍于我們嗎?”
孟壽冷哼道:“遲熙掌門無需狡辯,今日你必須給一個說法。”
春坤派式微,各門派都想來分一杯羹,實際上就是因為他們心底明白春坤派沒有能力劫走弟子,才敢來要說法,名義上是要說法,其實就是要好處。
遲熙似恍然大悟地輕“啊”一聲,“原來諸位今日不是來和我講道理的,那我也就不必和諸位講道理了,是這個意思吧?”
孟壽:“什麼?”
風沙四起,将酒館卷入其中,遲熙後退一步拉住今朝的手,其他人的身影在風沙中逐漸模糊不清。
他前些日子接到了鏡鄉的委托,說是鄉裡有邪祟出沒,他去查看了一圈,卻發現這事并不是有邪祟那樣簡單——鏡鄉内是存在幻境的。
而他想繼續保持自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名聲,隻要在處理鏡鄉時順手将這些找茬的掌門拉入幻境,他就可以用一些非常手段處理,反正都可以推給是幻境作祟,最後傳出去的也是他遲熙耍滑頭,借用幻境達成目的颠倒黑白。
風裡的沙子迷得人睜不開眼,今朝把遲熙按進自己懷中,風鼓動衣袖,把兩人的身影裹挾其中。
再睜眼,他們已經從酒館裡來到了鏡鄉外,那些掌門也不見蹤影,不知被扔到了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