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熙一覺醒來,正對上今朝的眼睛。
今朝道:“師尊?你醒了。”
遲熙捏捏眉心,等到恍然如夢的往事漸漸淡去,他放下手。
“幾時了?”遲熙問。
“戌時了。”今朝答。
黎忱是辰時來的,秦瑜是午時來的,現下竟已是戌時,他竟睡睡醒醒了整整一天!
“我睡着的時候有人來過嗎?”遲熙坐起來才發現,他居然還靠在今朝懷裡。
今朝說:“沒有。”
見遲熙起身,今朝也活動了兩下被壓麻的肩膀和脖頸。
今朝化形時間尚短,所以很多時候他沒有太多想法,加上為遲熙做事對他而言都是理所當然的,哪怕被遲熙當枕頭枕了一下午,他也不覺得有什麼。
遲熙說想靠着他,那他就讓他靠着。
遲熙伸手揉了揉他的肩膀:“下回别傻坐着,把我推到旁邊去就好。”
今朝點頭:“嗯。”
飯堂的晚膳時間早已過了,而兩人除了起床之後用了些許早點,一直空腹到現在。遲熙想,自從今朝回來,他是越來越懶散了,這樣下去可不行。
今朝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問他道:“師尊想吃什麼?”
遲熙笑說:“你要去小廚房給我做嗎?”
“嗯。”今朝點頭。
“你什麼時候學的做飯?”
“前幾天。”
“為什麼學?”
“因為你總不按時吃飯,要做給你吃。”
遲熙早就預料到了今朝會如何實話實說地回答,但他就是想聽他再說一遍。
被偏愛的人總是喜歡反複去體會這種幸福。
“你都會做什麼菜?”遲熙又歪回今朝身上。
今朝本打算起身,感覺到遲熙想再靠回來,他又立刻坐下了。
今朝道:“派裡飯堂的菜式,你常吃的我都學了。”
遲熙聞言欣然點起了菜:“那就,還來一碗闆栗山藥湯吧。”
毫無緣由的,曾經早就吃膩吃厭的湯,今時今日,他竟總是想念。
他睡了許久,竟也不怎麼餓,隻想喝上這麼一碗熱湯。
今朝:“好。”
遲熙不起身,今朝被他靠着隻好繼續在榻上坐着。
月光将清輝灑滿藏風山,還有一部分從窗戶流了進來,流到了遲熙廣袖上銀絲繡成的仙鶴羽翼上,和今朝銀藍色腰帶的尾端,今朝開口問:“師尊要起來嗎?”
遲熙又向後歪了歪:“不要。”
今朝:“那還要喝湯嗎?”
遲熙:“要。”
今朝神色有一秒的空白,恰好被遲熙捕捉到,他嘴角抑制不住地勾出了笑。
不再為難這個什麼都隻知道依着他的人,遲熙起身下了床,他睡了一天已經休息得差不多了,便坐到桌邊說打算看看派裡的公務。
今朝站在旁邊理了理衣袖,就出門去給遲熙做湯去了。遲熙支着頭看着今朝的背影想,真的不是自己犯懶,隻是有人先為他學好了一切。
不到半個時辰,遲熙面前便擺好了一碗色澤明亮的熱湯,湯碗上雕着幾棵竹子和一隻栩栩如生的飛鳥,多色的羽毛生動精細。
遲熙:“這麼快?”
今朝答道:“用了靈氣。”
湯入口,是和飯堂相似的味道,它比飯堂的湯更淡,也更讓人有食欲,鮮香在唇舌間化開,一縷溫熱從口腔暖到胃裡,在有些冷的夜裡,總是讓人很感動。
遲熙咬了一口甜香的闆栗,他順着碗邊沿蒸騰的熱氣看過去,對面的今朝剛舀起一勺湯,長長的睫毛被熏得霧蒙蒙的,讓他想起清晨沾染露水的荷葉。
他将勺中餘下的半顆闆栗放入口中,忽然想起了什麼,他問今朝說:“醉魂,是不是我說什麼,你都會聽?”
今朝擡起雙眸,霧氣在眼睛中漫成墨色的汪洋。
“不是。”他說。
遲熙晃着手裡的勺子,在湯中打着圈,乳白色的氣流沿着他的動作緩緩上升,“那什麼情況下,你不會聽我的話?”
今朝道:“你讓我做傷害你自己的事情時。”
遲熙覺得莫名:“好好的,我讓你傷害我做什麼?”
今朝又想了一會:“那就沒有我不聽你話的情況了。”
兩人喝完湯,今朝揀走碗筷。
“你今晚還回來嗎?”遲熙托着腮坐在那裡,眉眼含笑。
今朝已走到了門口,月光剛好從門縫鑽進來,照在碗壁翠色的竹子上,他停下腳步說:“師尊不是要睡了嗎?我就不回來了。”
他本身就是靈劍,并不需要睡眠,隻是晚上夜深人靜,他無事可做,通常是在榻上閉目養神。這幾日他從遲熙那裡接來的公務多,忙裡忙外,他索性就不睡了。
“今朝,”遲熙說,“我發現一件事。”
今朝:“什麼?”
“你不在我身邊,我睡覺會做噩夢。”
今朝猶豫地問:“那我搬回來?”
遲熙眼睛一彎:“好啊。”
白日裡睡得多了,到了晚上便睡不着,遲熙披上外袍,接着在長椅上翻閱起公務來。今朝本來在他旁邊坐着看劍譜,看着看着就又被遲熙拉過去充當了人形靠枕。
“南面有兩個觀最近也不太平,”遲熙倚着他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明天走之前和雲棧夙泱說一聲,讓他倆去看看。”
今朝:“好。”
“要出事啊,醉魂,”遲熙又往他懷裡委了委,語氣卻沒有半點擔心的意味,“先是查出魔息,各門派弟子失蹤,後是萬安觀靈台觀,魔族看來是坐不住了。”
“仙門各派如今尚能一用的,也就隻有震山派和坎山派。”今朝說話時下巴擦過遲熙的發頂,“這兩個門派與春坤派已經多年沒有交集,它們和我們一樣,閉山不出,任由其餘的五大仙們争鬥,但據我了解,他們這些年來也算是行得端坐得正,他們的弟子品行如何尚且不知,但應該是掂得清大是大非的。”
“誰又能完全知道别人的品行如何呢?”遲熙說,“隻要掂得清大是大非,大戰之時,擂的,便是同一面戰鼓。”
遲熙在看公務時并不願意和人表達自己的觀點,有掌門的身份在,說閑話或是什麼都是不合适的,但今朝不一樣,劍靈對主人的心思本來就知道個大概,以是遲熙想什麼就可以說什麼,不用思考哪句話合不合适自己說,也不用顧慮他聽到某句話會不會對自己有什麼看法,更不用想今朝會不會嫌自己話多吵鬧。
或許太久沒有恣意閑聊了,他的話越說越多,甚至連一隻山雞成精作祟都能說上一兩句,今朝答或不答,總歸是一直認真聽着的。
夜色沉沉,他們就這樣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了很久。
遲熙于這份安逸中坐着,竟生出幾絲貪戀來。
“睡吧師尊,”今朝說,“子時了。”
遲熙放下寫滿文字的紙張,也有了困意,“好。”他說。
一室星光月色,一夜安枕無夢。
——不做噩夢,原本隻是遲熙為了留下今朝的随意說辭,不想此刻竟成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