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熙聽着衆人嘁嘁喳喳,并不做聲,面上是一成不變的溫和。
今朝嗎?倒是不錯,不過現在想來也不會有人想拜他了。
“比劍第三名,白星——”黎忱起身道,“請自主擇師。”
白星一撩衣擺要跪下回話,卻被一股靈氣托住,今朝的聲音在他身側響起,“我們一派,不興跪拜的。”
他說這話完全是下意識行為,等到說完他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多麼不合時宜——原先遲熙還不是掌門,在比劍收徒時是站在下面的,每到拜師的環節都會有人要跪下,遲熙就用醉魂的靈氣将這種人托起來,說:我們一派,不興跪拜的。
可今時不同往日,他已化形,不再是遲熙手中的劍,以是人不該他托,話更不該他說。
可原本做這件事的人不會再在這個位置上了。
他不想以後沒人去做。
白星沒能跪下,便向前邁了一步,拱手道:“弟子崇敬夙泱仙尊已久,望能拜夙泱仙尊為師。”
在場衆人面上皆是毫不意外的神色。
今朝不放心地看向遲熙,卻沒從他甯靜的面容上窺得一絲不悅。
遲熙注意到他的目光,對他溫和地笑了。
他在這笑容裡出了神。
長風從遠處而來,穿過山脈和竹林,帶起了他的衣角,将他鬓邊的發撩向前方。
他在風裡,和看台上的故人遙遙相望。
不知你認沒認出我,但是,我想你了。
擇師儀式還在繼續。
夙泱起身回應:“以後你就是我夙泱座下第二弟子,白星。”
“第二名,白月,請自主擇師。”黎忱道。
也姓白?今朝掃了眼第二名的人,慚愧,剛剛比試的時候心不在焉,留在場上的那麼一點注意力全放在對方的招式上了,現在一看臉才發現,這第二第三原來是對雙胞胎,不過,兩人使的劍招倒是截然不同的。
白月拜了秦瑜為師,接下來就到今朝了。
“本次比試第一名,今朝,”黎忱向他友好地笑了一下,“請自主擇師。”
今朝拱手道:“我想拜掌門仙尊為師。”
原本還有人聊閑的比劍台霎時靜了下來,衆人的表情是說不出的怪異。
遲熙未像前兩者一樣直接應下,他從一邊的桌子上拿下把扇子,一折一折展開扇面,露出上面“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字樣,素白的手指一點一點拂過紋理。
衆人等了許久,他才開口。
“今朝,”遲熙念着他的名字,“為何拜我?”
今朝反問道:“那又為何不拜您呢?”
“這原因可就多了,”遲熙啪一聲合上扇子,一副如數家珍的模樣,“比如我靈力不支,連山門禁制都劈不開,比如我在五年前那場大戰受了重傷,現在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再比如——”
遲熙不說了,他以為今朝想拜他是不知道自己的風評,以為掌門肯定是最好的,可他說了這麼多今朝卻也沒有一絲一毫後悔的表情,他神色很安靜,或者說是柔和。
遲熙不明白,他在這樣的目光裡,沒來由得局促。
旁邊,黎忱和秦瑜卻是要急死了,一個瘋狂給遲熙使眼色,一個在下面不斷踢他的腿,兩人的想法是一模一樣的——好不容易有一個願意拜他們這個倒黴師兄為師,還是個好苗子,他們是真怕再被遲熙自己作沒了。
遲熙默默收回被踢疼的腿。
今朝卻道:“沒關系。”
遲熙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意思,但從字面上理解,就是你一無是處也沒關系,我不在意。
遲熙唇角抽了下,覺得自己未來都不會太好過了。
其餘四位仙尊憋笑都快憋出内傷了,還要苦于禮數形象硬撐着。
“那你便拜我為師吧。”遲熙破罐子破摔似的将扇子擲回桌上。
剩餘的流程沒什麼值得看的,遲熙起身離開了看台,今朝見了,立即趁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在講話的黎忱身上,後退幾步躲進人群,沒幾分鐘的工夫也溜了出來。
弟子和仙尊長老們都去看新晉弟子比劍了,他在派内閑逛了半天,除了幾隻不知從哪個池裡跑出來的仙鶴,沒遇到一個人影。
等到他停下腳步,他已經站在一方寝殿的門前了。
靈劍就是這點不好,太認主,哪怕有了自己的神志和思想,也會不由自主地向那人身邊走。
他擡頭看了會兒牌匾,牌匾上的字清逸俊秀,和某人的模樣很是相配。
這麼多年過去,風不渡還是老樣子,一方寝殿,殿外一灣蓮池,池子裡稀稀落落幾支荷花和蓮蓬,冷冰冰的,不近人情,可陽光照下來,荷葉上的水珠反射出微光,一切又都攏上了一層暖意。
今朝駐足片刻便要轉身離開,醉魂是掌門的佩劍,對春坤派内自是了如指掌,但今朝隻是一個剛拜過師的内門弟子,現在山前的儀式還未結束,他一個人跑進來還精準找到了掌門的寝殿,要旁人看見,說他無不軌之心怕都沒人信。
他這樣想着,一轉身,下颌就結結實實磕到了一個硬物,麻痛感霎時從被撞的地方傳至全身,竟是連眼淚都給撞了出來,呼吸中都帶着疼。
今朝捂着下颌,向後退了一步。
“你怎麼找到這裡的?”
今朝不用擡頭看都知道這人是誰了,晝夜相伴十餘載,遲熙就是隻哼一聲他都認得出來。
終于要見面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