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醒來的地方離你這樣近。
久别重逢,你還好嗎?
藏風山上。
大殿内,遲熙沒有坐在掌門的主座上,他在下面随便找了個座位坐下,等着時辰。
一縷陽光不偏不倚地照進來,在屋子裡扯出一條金色的線,由窗沿一直延伸到旁邊架子上一把銀藍色的劍鞘上,劍鞘花紋并不複雜,卻很精緻,上面的飛鳥在陽光下栩栩如生。
“咳,”黎忱道,“掌門師兄,你今日怎麼把醉魂的劍鞘帶到大殿裡來啦?平日不都是在寝殿放着嗎?”
“做了個夢。”遲熙說。
黎忱:“什麼?”
遲熙:“剛剛來之前做了個夢,夢到它開口說話了,讓我今天帶它來。”
黎忱想象了一下劍開口說話的樣子,默默向遠離醉魂的方向退了一步:“……好可怕。”
秦瑜剛在門口給負責人員記錄的弟子交代完,看見他又走進來,“掌門師兄,今日開山,禁制我們替你開,你就随便拿一把劍在殿裡待着就行。”
“行啊。”遲熙答應着。
如今天下的幾大仙門中,隻有春坤派常年隐于篁山,其山門禁制隻可由内劈開,而破禁制的人靈力越高,禁制破開程度越大。
當年春坤派建派,設立開山大典的最後一項“掌門藏劍”,是掌門迎風執劍,破開山門禁制,引想入派的弟子進山,而後藏劍入鞘。為的是展現春坤派的實力,再震懾一下其他門派,讓他們知道春坤雖與世交流甚少,但實力隻增不減。
然而三年前的開山大典上,遲熙偏不拿劍,任憑其他幾位仙尊如何講大道理,權衡利弊,他自巋然不動,最後眼見開山大典要結束了,門派裡卻忽然找不見遲熙了,兵荒馬亂之下不得不讓秦瑜開的禁制。
這還不是結束,遲熙不見了就不見了吧,秦瑜替他開禁制又沒有露臉,誰也不知道到底是誰開的,可這缺心眼的家夥到了比劍收徒的環節,竟然在衆目睽睽之下從山門外溜溜達達地回來了,這下是想瞞也瞞不住,任誰都知道了剛剛的禁制非他所開。
于是自那天起,衆說紛纭。不過最多的說法是遲熙在兩年前的大戰受了重傷。
遲熙成了一衆仙門中唯一一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草包掌門,空是有一張好看的臉。
秦瑜一想起這件事就來氣。
三年前的開山大典,遲熙就是一句“行啊”給她騙了過去,讓她以為遲熙會自己劈禁制,結果呢?都老大不小的人了,都成掌門了,還這麼不穩重。
因此現在秦瑜聽到他的回答非但沒有點頭,反而是臉色一冷,吓得黎忱連忙打圓場:“今年開山大典挺熱鬧的哈……”
秦瑜打斷他的胡言亂語:“今年來的修士不及三年前的一半。”
黎忱哭喪着臉:“啊,哈哈。”
他作為最小的師弟,每日的日常工作竟然是防止暴脾氣的師姐和倔脾氣的掌門師兄打起來,也是苦了他了。
黎忱苦哈哈的:“師姐,要到你出場了。”
秦瑜翻了個白眼懶得搭理他,轉身就往門外走。
三人皆知開山大典尚未開始,還遠不到秦瑜上場的時候,不過是順水推舟止住話頭罷了。
守在門口的弟子們表情波瀾不驚。“秦瑜仙尊發火,遲熙掌門冥頑不靈,黎忱仙尊勸和”,這已是他們平日最常見的戲碼。
“那個,掌門師兄,其實師姐說得不無道理,”黎忱謹慎地措着詞,“醉魂已經失蹤多年,何時能找回還是個未知數,沒找回來的時間裡,師兄你總不能一直不佩劍。”
遲熙并不贊同,他指尖輕點桌面,雲淡風輕地問:“有何不可?”
“不方便,而且總會有人嚼舌根的。而且就算師兄你武功高強,除魔降妖無需用劍,出行卻是要坐馬車的,如果真遇到什麼急事,坐馬車必然來不及。”黎忱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連珠炮似的說了這麼一大堆,結果往遲熙臉上一看,他已經閉上眼,手支着頭拄在桌上了。
黎忱歎了口氣,他這個師兄平日裡是最親和的,但一提到那把碎掉的醉魂劍,就總是不理人了。
他想,也不是不可以理解,他們春坤派都是劍修,日日劍不離身,甚至睡覺劍都會放于床榻上,師兄從三歲便用這把醉魂劍,一用就是十五年,就算是沒有靈氣的東西也該陪伴出感情了,更何況劍有靈……
那也不至于就不碰别的劍了吧?
遲熙瞥了愁眉苦臉的小師弟一眼,就知道他又開始想什麼不着邊際的東西了,于是開口道:“換個角度想,如果我有一天娶妻了,妻子死了,你們天天催我再娶一個,是不是有點不人性化?”
“呸呸呸,說什麼呢,什麼妻子死了,”黎忱道,“不過你這麼一說,确實是啊……”
非得要人家去忘記之前喜歡的人,再去娶旁人,這也太不人道了……
有時間得和師兄師姐們說說,以後還是别催掌門師兄再娶——不是,換别的劍了。
……不對啊,用劍又不是娶妻,怎麼沒了一個還不能找下一個了?
黎忱對上遲熙揶揄的目光,癟了下嘴:“師兄……你也太倔了一點……”
清晨的太陽移動了一寸,陽光的尾巴掉在遲熙白色的衣擺上,泛着一圈銀光。
如果遲熙還可以用劍,他又怎會不願拿劍?他是掌門,又如何能告訴别人實情?
“去吧。”遲熙閉上眼說。
黎忱沒明白自家師兄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問:“去哪?”
遲熙:“接入山弟子。”
黎忱:“你還沒藏劍呢,離弟子們入山還早——”
三聲沉悶的鼓響響徹山門。
“——還早?”黎忱傻了,“不是,掌門師兄……開山大典呢?”
按照流程,不應該先是開山大典、掌門藏劍,然後鳴鼓三聲以示慶賀與威信,再之後是比劍收徒嗎?
他也沒看見誰藏劍了啊?怎麼就鳴鼓三聲了?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因循守舊門派又怎麼會進步呢?藏劍不過是老一輩的規矩罷了,不必拘泥。”遲熙說話時眼睛都不曾睜開。
黎忱:“……”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是這麼用的嗎?這哪裡就因循守舊了?藏劍的意義不是威懾旁人保門派安穩嗎?
黎忱目瞪口呆地看着整個門派最溫和知禮的掌門師兄,這句“不必拘泥”輕飄飄地打在黎忱的天靈蓋上,震得他三觀晃了三晃。
“師兄啊,”他聲音顫悠悠地說,“你不會被人奪舍了吧?”
遲熙終于舍得睜開眼睛了,他表情不變,就是看黎忱的眼神有點涼。
“我去接人了!”黎忱逃似的跑了出去,是因為上次的那檔子事,所以今年……掌門師兄是直接把開山大典取消了,随便找人開山嗎?
他心裡哀歎:造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