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遠處火光點點，他們離皇城越來越近，李玄玄急得一把抓住裴知行牽缰繩的手，扭過頭哀求道：“求你了裴少卿，今夜我大師兄的阿妹成婚，我必須替他去一趟，她就我一個娘家人了，你也知道，這一輩子一次的婚禮對小娘子來說有多重要，我若是不去，那她該多可憐啊，你就發發善心吧！”

裴知行垂眸看着她沒有言語。

李玄玄眼角挂着淚，這本該是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可在七月十五的夜裡，她那過于濃厚的前朝妝容加上擠眉弄眼的誇張神态就完全變了味。

見裴知行不為所動，李玄玄又賣力地眨眨眼，噘起嘴。

直至她眼角的香粉迸裂開叉，裴知行終于忍不住露出一臉嫌惡的表情：“長公主，請您的臉離下官遠一些，掉下的脂粉都飄到衣襟上了。”

聞此奚落，李玄玄沒有暴怒，而是讨好地替他拍了拍衣襟，做小伏低道：“抱歉抱歉，那裴少卿是不是可以将馬借給我了。”

裴知行收回目光，看向前方。

皇城上，一排排守衛的身影已依稀可見。

他思考良久，才一甩缰繩，棗紅馬又掉頭向南面跑去。

“馬不可以借你，下官将你送到那裡就走，公主接下來要做什麼，也與下官無關。”

李玄玄這才松了口氣，連連對他道謝，轉過頭時，她不禁翻了翻眼。

眼都快眨抽筋了才肯松口，她李玄玄可從未這麼放低身段去求人，區區一個四品官也敢如此傲慢，若是換作他人，早就将令牌駿馬雙手呈上了。

她暗暗咬牙：給我等着，我李氏能屈能伸，日後少不了有你好果子吃。

李玄玄仰頭看向朱雀大道的盡頭，今夜月色大亮，月光在石闆路上撒了一層碎銀，為他們照亮了前行的道路，微涼的夜風帶起她額間的碎發，讓她心情漸漸平複了許多。

若不是身後坐了個讨厭的人，今夜本是個賞心悅目的夜晚。

她悄悄向身後瞥了一眼，裴知行正垂眸沉思，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也不知道這家夥此刻心裡在打些什麼壞主意。

兩人無言許久，終于，李玄玄忍不住打破沉默。

“裴少卿。”

此刻寬廣的朱雀大街上隻有他們二人，正是說話的好時機，她忍不住問出了打從見到裴知行起就一直回環萦繞在腦海裡的問題：“……你的親戚中，有與你相像的嗎？”

裴知行這才重新擡起眼眸，月光打在他長而密的睫毛上，陰影遮蓋住了他的神色。

他開口道：“不知長公主指的是什麼？”

“就是……就是長得與你有幾分相似的······外戚，年紀應該也與你相仿。”李玄玄迅速地說道。

“和我相似？”裴知行輕笑一聲，嘲弄道：“長公主之前不是已将下官的家底都摸清楚了？下官家裡的人，公主說不定比下官還清楚。”

李玄玄撇撇嘴，這倒也是。

她的确是到打聽他的底細，且據她所知，裴寂是裴家最小的兒子，年紀與他相近的兄長也與他相差四五歲有餘，母家就更别說了，人丁凋零，隻有個尚在襁褓的表弟，表姐妹倒是有一大堆，與她想找的那個人都對不上号。

可他與那個人的感覺實在太像了，時間太過久遠，她已記不清那個人的長相，隻依稀記得那種環繞在他周身的清冽氣息，還有這般冷漠的疏離感。

她繼續不死心地問道：“那……那你，一直是姓裴？你不是裴刺史收養的？撿來的？”

裴知行仿佛是要被她氣笑了，他俯身貼近李玄玄，李玄玄立刻感到後背傳來一陣溫熱，明明是那麼溫暖的身體，帶來的危險氣息與給人的壓迫感卻讓她渾身雞皮疙瘩直起。

他側頭靠近她的耳邊，輕聲說道：“我的父親倒是希望我是撿來的，這樣他就能毫不客氣地将我從族譜中除名了。”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刀子一樣刮過李玄玄的耳尖，讓她忍不住躲了躲。

“倒是長公主，想要我姓什麼？”

李玄玄忙矢口否認道：“不想不想，什麼都不想。”

他一定不是那個人，那個人可沒有他這麼令人感到不舒服，而且，他與那個人還是有很大區别的。

裴知行渾身都透着運籌帷幄的沉穩持重，那是從小生活在權力在握的貴族世家，不會為生活所煩憂的豪門子弟所獨有的氣韻。

而那個人，他那猶如深淵般空洞晦暗的眼神與蒼白的臉色，讓人一眼就能看穿，他一定經曆了很多苦難。

且我朝的戶籍管理十分嚴苛，戶籍造假可是殺頭的重罪，裴氏又是世家大族，不可能會為了那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孩子承擔無謂的風險。

他若是那個人，也沒有理由不與自己相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