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等他細品這種感覺,李玄玄便拉着他快步向江對岸走去。
身後傳來青鬼們的咆哮,他們不敢涉水,隻站在江岸邊對着江心的位置跳腳大罵。
“死丫頭,連鬼差你都敢戲弄,人難免一死,你遲早會落入我們手裡,到時有你好受的!”
李玄玄回過身,不甘示弱地對罵道:“分明是你們出千在先,同樣是出千,你們技不如人,還有什麼臉面來訓我?就是到了陰曹地府,我也是有理可依!”
話音剛落,一支長戟就咻地落在她腳下,斬起一道水花,又緩緩沉入曲江中。
李玄玄趕緊閉了嘴,拉着裴知行,深一腳淺一腳地向江對岸走去。
青鬼們的謾罵聲逐漸遠去,燦爛的星河與蟲鳴聲越來越清晰。
遠離了南城的喧嚣與交輝相映的火光,曲江的天空顯得格外遼闊,他們緩步走在江面上,璀璨的流光倒映在漆黑的江水裡,裴知行低頭看了眼腳下,碎銀閃爍,他們就像是踩在深邃銀河上。
這番景象猶處夢境,讓人産生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這裡真的還是在長安城嗎?即便是做夢,自己也不曾做過如此離奇的夢。
恍惚間,裴知行感到有人在甩自己的手,他這才回過神,趕緊松開了與李玄玄十指相扣的手。
他們已來到江對岸,李玄玄踩上岸,将大雁放在地上,又活動了一下雙肩。
“好久沒這樣逃命了,還是帶着三個人,胳膊都要累散架了!”
言語間頗為得意。
見裴知行一直盯着自己不說話,李玄玄不自然地瑟縮了一下。
裴知行這人,不說話時簡直比發脾氣時還要吓人,發脾氣時你尚且知道他想做什麼,可就當他抿着嘴,這麼直勾勾、陰森森地看着你時,你能感覺到殺氣止不住地從他身上往外冒,卻搞不懂他此刻正在打什麼歪主意,實在是叫人頭皮發麻。
他開口道:“下官見長公主逃得頗有經驗,像今夜的事,經常發生嗎?”
李玄玄點點頭,她原以為裴知行又要訓斥自己幾句,沒想到他隻沉了口氣,道:“日後别做這種以身涉險的事,你現在是長公主,莫要給太上皇與聖人添麻煩。”
見裴知行沒有要繼續發火的打算,李玄玄試探性地問道:“裴少卿,你不生氣了嗎?”
裴知行白了她一眼,握着方才被李玄玄牽着的那隻手活動了一下,道:“長公主危難關頭都未丢下下官獨自逃跑,已經勝出絕大部分人,之前的事,就一筆勾銷了。”
李玄玄心中頗有怨怼,就他方才那不帶重字的亂罵一通,都夠他死好幾回了,隻可惜沒有谏言官在場替她做證,也隻能不了了之。
“倒是他們。”裴知行望着不遠處緊緊依偎在一起的二人,道:“這件事就到此結束了?他們接下來要怎麼辦?”
“大概會去遍遊大唐的山河吧,做他們生前一直想做的事。”
裴知行繼續問道:“然後呢?鬼也能如我們這般生活嗎?就像生前一樣?”
李玄玄擡手撫摸着一邊小臂,思緒似乎飄到了很遠的地方,默了一會,她才喃喃道:“而後······他們會去一個地方,一個又暗又冷的地方······”
悲戚在她臉上一閃而過,她定了定神,又揚起嘴角:“不過沒關系,他們二人互相做伴,一定沒問題的。”
說得好像你去過似的。裴知行瞥了她一眼,視線又回到那二人身上。
顧巧匠的身影化作大雁,它拍拍翅膀飛上天空,在半空中盤旋低鳴着。
鹄女仰頭不知所措地望着天空,淚珠又從她眼眶裡滾滾落下。
李玄玄上前問道:“怎麼了?你為何不和他走?”
鹄女以袖捂面,小聲啜泣道:“我的羽毛沒了,是飛不起來的。”
裴知行微微勾腰,在李玄玄耳邊小聲譏诮道:“托你的福,她的羽毛,都在你身上披着呢。”
李玄玄責怪地看了他一眼,而後慢慢阖上雙眼,口中念念有詞。
幾簇鮮紅的火苗從羽衣底下冒出,刹那間化作烈焰将李玄玄包圍。
“長公主!?”裴知行急忙扯下身上的襕衫,一把捂在李玄玄身上緊緊蓋住。
猛烈的火焰瞬間燒穿了襕衫,朝他撲面而來,裴知行閉上雙眼,緊緊勒住臂彎,準備迎接劇痛的灼燒感。
良久,身上都未傳來想象中的劇痛。
裴知行微微睜開眼,火焰依舊包圍在自己身邊,正當他疑惑時,耳邊傳來李玄玄吃力的話音:“勒這麼緊做什麼?别礙事。”
看來這又是她的那些道術小把戲,裴知行嘴角抽搐幾下,心中暗自笃定,隻此一回,日後再也不要與這女人産生聯系,否則早晚不是被她吓死就是被她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