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長公主還是個垂髫小兒胡謅兩句也就算了,現在長公主正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時候,竟還是這般說辭,怕是日後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他朝坐在對面的禦史大夫瞟了一眼,禦史大夫見他們這兒聊得火熱,正疑惑地盯着他們這一塊。
萬一被别有居心的人發現自己與苟稷在背後嚼長公主舌根,向禦史台告自己妄議皇族,再治個大不敬之罪,自己豈不是吃不了兜着走。那苟稷向來是不怕死的,八字硬得很,自己可沒他那般的運氣。
他撇撇嘴,趕緊與苟稷劃清界限:“老夫與兒時的長公主也有所接觸,那就是一普通的小娃娃,哪有苟監說得這麼神通廣大,長公主幼年喪母,說能言百獸無非是想引起阿耶的注意罷了,垂髫小兒說的話豈能當真?至于苟監所說的野獸,那就更沒譜了,那野獸三日前就出來作祟了,長公主今日才回宮,這二者間八竿子都打不着。”
裴知行聞言抿了一口酒,默不作聲。
看來太上皇與聖人也是早就料到此人的這番說辭,為了避免多生事端,硬是将長公主回城的日子壓後了三天。
苟稷又看向崔名滿,崔名滿可不管長公主是不是不詳,即便真是不詳,他也要富貴險中求。
他興緻勃勃地向苟稷打聽長公主的生辰八字。
苟稷見無人支持自己,氣得吹胡子瞪眼,遂冷哼一聲:“你們都被她騙了!但她騙不過老夫的天目,明日老夫便要上奏,向聖人表明其中的利害關系!”
裴知行正垂頭飲酒,突然感到脖頸發涼,一道戾氣正朝這邊射來,他擡眸朝大殿上望去,李玄玄不知何時已盯向他們這一塊,她似笑非笑地彎着眸,銳利的眸光卻如同刀子一般。
但她并不是盯着自己,而是他身後的苟稷。
見苟稷還在唾沫橫飛地對着左右大放厥詞,她嘴皮一擡,不動聲色地“嘁。”了一聲。
這副表情倒是讓裴知行可以确定她與那晚的小道士就是同一人。
注意到裴知行的目光,她眸光流轉,與他四目相對。這會她沒有冷呲,而是彎了彎唇角,對他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微笑。
裴知行頓感一陣心悸,忙偏頭避開視線。
這時太上皇李旦拉起李玄玄的手,讓她與自己共坐一席。
李玄玄轉過臉時,表情又變得恭順而乖巧。
李旦眉頭微蹙,語調遲疑又小心:“玄兒······這幾日委屈你了,跟着嬷姆學規矩很辛苦吧?你才回來,本不該對你這樣嚴苛······”
為了避免閑言碎語,這幾日,李玄玄便足不出戶地待在含涼殿,李隆基也沒讓她閑着,派了幾個曾為公主教導禮儀的教習傅姆對她進行輪番惡補,着實将她累得夠嗆。
好在師父在禮教這方面一向都很嚴苛,詩書禮儀一直是太和山的必修課,所以沒花幾日她便重拾起宮裡的規矩。
李玄玄燦爛一笑,滿不在乎道:“阿耶,這算不上什麼,在太和山的時候,師父對我比宮裡的傅姆還要嚴苛呢!”
說完,她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裡已不是那個可以口無遮攔的太和山,感覺自己說錯了話,李玄玄羞愧地改口道:“我的意思是,師父他對我很好······”
李旦眼中微光閃動,險些又要落下淚來,這幾日他一直都想問問李玄玄這幾年過得好不好,但千言萬語凝聚到嘴邊隻化為一聲無奈的歎息。
他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問這個問題。
沒有一位親人在身邊,她又正值好動的年紀,與一群道士在深山裡過着苦修的生活,怎麼能好呢。
她從小失去了母親,本該比别的孩子多得一分疼愛,卻連親人的陪伴都得不到。
那日李旦看見身着道袍,風塵仆仆的李玄玄出現在自己面前時,忍不住垂下淚來。
一半是欣喜,一半是愧疚。
她原是天之驕女,該過着錦衣玉食的生活,可這些年,怕是過得連普通百姓家的孩子還不如。
李旦垂頭輕歎一口氣,自嘲地搖搖頭:“都怪阿耶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