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此人每以雙足點鼓面一次,便會發出一聲沉悶的鼓音。
阿秋吃驚得瞪大眼睛,呆若木石。
這聲音一共響起了十一次。
這意味着來人縱躍來回,連翻了十一個筋鬥,場中暴起連綿喝彩聲,和暴風雨般的掌聲。
不僅親見其景的百官震撼,連龍座上的謝朗、客席上的李重毓均為之目注神移,忘情鼓掌叫好。而李重毓身側的萬歲公主,以及一衆龜茲女,均露出心悅臣服的神情。
接連空翻對耐力和方向感、平衡感都是極大考驗,不是說可翻七個就一定能翻八個。
沒有人目睹這種近乎挑戰極限的表演之後,能不動容。
每個人的身體潛能,即便再訓練開發,也自有其限制。到得極限之後,每多進一步,都幾乎是不可能的,因為頭會暈眩,而這并非意志所能控制。
裴萸能連翻八個,謝迢經苦練之後,能翻七個。這已然是了不起的成就,至少不是任何人想模仿便能做得出來的。
阿秋此刻已确定一件事情:朱雀定然不是裴萸。
那他究竟是何人?
阿秋的眼角瞟到了宸妃李岚修,她盯着“朱雀”的神情,此刻正因震驚而發白。
樂府議定的演出者名單,幾經臨時更換,宸妃沒有可能知道那人是誰的。
除非,她從這一連十一個筋鬥,認出了是誰。
但阿秋沒有時間多想了。鐘鼓大奏,四靈之舞畢,接下來是張娥須、崔綠珠和她三人聯袂入場,與四靈合舞的盤鼓之舞了。
“衍世甯,四海平,普天安樂永大甯。四海安,天下歡,樂治興隆舞杯盤。”
三名紅衣舞伎旋身縱列而入,衣袂飄飄,若盛放的花朵。
鼓聲連擊,忽變密集。以阿秋為首,崔綠珠、張娥須緊随其後,甩袖直出,縱躍七鼓面而往返,折腰翻踏,袖如回雪,裙如飛燕。
時而“望月”,時而“折柳”,時而“探海尋波”,時而“長虹映日”,雙袖翻飛如紅浪千裡,足下擊點踏節無不輕重均勻。
這便是代表大漢樂舞最高成就的踏鼓飛燕,不但極盡熱烈奔放,姿态剛勁,節奏多變之中,蘊含着令人神往的瑰麗氣象與魄力。
“舞杯盤,何翩翩,舉座翻覆壽萬年。天與日,終與一,左回右轉不相失。”
阿秋定勢,舉袖而分時,目光卻瞥見席上的李重毓。
他一隻手舉着酒爵,就那麼定在空中不動,向阿秋投來的眼神,卻是既驚且亮,百感交集。
阿秋讀懂了那目光中的深意。
他與阿秋結義時,隻知阿秋是一名樂府女官,卻不知今日的國宴,阿秋也有份參與,且便是他父親所贈漢畫像石《盤鼓舞》的主要舞伎。
因此阿秋憑借自身高超的舞蹈造詣,這般濃墨重彩的亮相于宮廷之前,且跳的正是象征他父親與中原漢統政權情義的盤鼓舞,無疑令他自豪之餘,更有百般欣慰之情。
而顧逸所作之詞,更是擊中了他的心弦。
天與日,終于一,左回右轉不相失。
南北一統的天下,方有漢人長久的安甯。
阿秋再度舉步趨前,已見“玄武”樊連城低背相迎,那意思便是讓她踩踏而上。
之前已經演練配合多次,阿秋縱身而起,以足點于樊連城肩頭。樊連城便在那一瞬間迎身而立,亭亭立于她肩頭的阿秋作出展翅式,同時向右作墜落之勢,她此刻的高度,便比常人的視角,足足高了一人。
這便是既具備跌宕之姿,又具險絕之勢的盤鼓之舞。
殿上諸人,無不屏息凝神,注目于這天下難見的奇技難藝。
阿秋整個人如風擺楊柳般向右逸去,其墜落之點,卻正是丈許開外的“青龍”蕭長安肩背。
蕭長安見她倒側而來,便如早有預備般起勢相迎,小臂輕擡,正接住她肩腰,随之腰背輕旋,借力再度将她抛擲而起。
阿秋在空中變勢為淩波踏燕,随之旋往下一立足點。
而就在此時,她心中警報忽生。
下一個以身體接住她的人,原本應該是“朱雀”裴萸。但此刻面戴朱雀面具的那人,已不是裴萸。
甚至,分不清是敵是友。
但阿秋看到那人的第一眼,便看得出對方眼神中的高傲與淩厲。
這人,會肯低頭以身體相就一名舞伎嗎?
阿秋的心已然懸到了嗓子口。
而與此同時,她已在動腦筋,看有無空中變勢的可能。
她心中隻有一個念頭:無論如何,不可使這場《衍世甯》砸在她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