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皆知顧逸金口玉言,從不說謊。何況這種小事亦用不着說謊。他的果斷否認倒是令公冶扶蘇懷疑自己是否猜錯,不由得又瞧向阿秋一眼。
阿秋卻是窘得恨不能找條地縫鑽進去,立即打岔道:“扶蘇公子是時間寶貴的人,來此必然有要事。”
公冶扶蘇方才收回眼光,神情也變得鄭重起來,向顧逸拱手道:“未負少師所托,情形非常不妙。”
阿秋竟不知顧逸還托了公冶扶蘇做事,一時間頗為詫異。公冶扶蘇見她神情茫然,立刻解釋道:“是為了北甯館中,褚參軍夫人過世之事。”
阿秋和顧逸算是被半逐客地強制送出來後,顧逸心知此事褚茂必然還是要報上朝廷。但他會怎樣寫文書,就是另一回事了。
褚茂很可能會隐藏胡妙容之死的真實情況,又可能不會。這端看他對于他這位夫人的事情,究竟了解多少。但最終對外公布的是因病而殁,這應該是朝廷和褚茂都同意的結果。
以顧逸之尊,不便親自過問此事。畢竟他與參軍的這位女眷無親無故。其他所有重臣均是同理,但派出之人若級别太低,又很可能直接被客氣逐出。
公冶扶蘇便是最合适的人選,他是商人,而且與朔方軍和北方胡人均有交易往來。公冶家産業在江東、中原和西域均有分布,這足以保證他相對中立的立場。
此刻這支三千人的朔方孤旅,在建章城内最信任的人,恐怕除了顧逸,便是公冶扶蘇這個有着橫跨大江南北産業版圖的無冕之王,萬香國主。
信任顧逸則是因别無選擇,因為他們本就是李重毓應顧逸之邀,才派遣至京,以身莅險,試探南朝誠意。
公冶扶蘇把玩着天青蓮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臉容亦變得分外凝重,他沉聲道:“褚夫人系服毒而死,這是明擺着的事,但是我以銀針驗屍時,卻驗出了非常不利于我們大衍的結果。”
隻看他下意識便稱“我們大衍”,便可知他潛意識仍然是站在南朝一方,在對外問題上視顧逸為自己人。
顧逸早有心理準備,卻仍問道:“什麼結果?”
公冶扶蘇淡淡地道:“褚夫人死于牽機散。”
即便連對用毒一道亦是見多識廣的阿秋,亦變了臉色。
因為牽機散,自來秘傳是南朝曆代宮廷,用以賜死大臣、宮妃、皇子的毒藥。武林中沒有此毒,民間就更沒有。
如此,等于坐實了褚夫人之死,與南朝的權力中心脫不開幹系。
顧逸的第一個問題是:“你有否當即告知褚茂?”
這個問題很關鍵,因褚茂和褚懷明若得知這一訊息,恐怕建章城内這支朔方軍恐怕會立時兵變。
公冶扶蘇俊秀儒雅的臉,難得地浮現一片疲倦蒼白之色。他重重向後将整個身子陷落椅中,仰天苦笑,反問道:“你說呢?”
阿秋此刻内心生發出由衷的感激之情。
初識公冶扶蘇時,隻覺得他溫潤中透着淩厲,心機深遠,雖有孤僻不群的一面,但當他不得不應酬人時,芝蘭玉樹的公子仍是個表象,本質上仍是個不折不扣的商人。
而到得此刻,他肯為南朝拖延撒謊,才見得此人骨子裡的擔當。
公冶扶蘇自然沒有說出,否則建章此刻已然是兩軍對壘的局面。
公冶扶蘇歎道:“我隻說,待我回去詳查,才能給他們答複。說實話,我肯如此拖延,皆因我雖然明确知道那是牽機散,但我絕不認為少師會幹這種事,而且毒死一個參軍夫人,屬實沒有必要。”
矛頭若指向南朝宮廷,首當其沖被懷疑的就會是顧逸,因為他是整個南朝權力最大的人。即便牽機散是從宮中傳出,那也必定是經過了他的首肯。
顧逸幽深眸子卻是看定公冶扶蘇,不動任何情緒地道:“南朝過去數百年裡,雖屢有牽機散賜死之事,但大衍自本人輔政開國以來,從未用過牽機散,宮中沒有任何人知道其制法。”
不如說大衍是新立之朝,這些黨争、謀儲、争寵的手段還未有機會用得上。
他周身忽然透出了極其淩厲的壓迫之感,看着公冶扶蘇,一字一句地道:“敢問公冶家主,可知這牽機散乃何人所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