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到了,蔣怡婷的求知欲突然上來,“你姥姥姥爺,他們為什麼住在養老院?”
“你猜猜。”
蔣怡婷說,“首先,他們有退休金,其次,他們感情很好。”
概括的堪稱精辟。
要論當代人的人心,許一林覺得自己老是比不過蔣怡婷,蔣怡婷永遠高出他一截。哪怕,他已經見識過了足夠多的風浪。
“為什麼呢?”
小蔣說,“如果我老了,首先,我不想花孩子的錢,其次,我希望我不是孤單的。這樣我才願意,到養老院這樣享福的地方生活。”
到地方了,許一林将車開到大門前,跟保安說了一聲,大門應聲而開,走進這個院子,他開的小心了很多,深吸一口氣,“說的對,我也這樣想。”
這個養老院修的格外高雅,光從大門上就看得出來,内斂低調,也走的是極簡風,和許一林這個淡人一樣。
蔣怡婷回想自己這個描述很想笑。
到停車上,許一林單手打方向盤進車位,停好後,兩人下來,到後備箱,把那兩袋沉甸甸的水果拎起。
院裡有穿着衣服在練舞,練太極的老人,男男女女的,無一不是腹有詩書氣自華,如同這個養老院的名字一樣,絕代風華的存在。
蔣怡婷非常的新鮮,左顧右看,見着人,就友好地笑一笑。
她跟着許一林,走進一棟樓裡,進來就是電梯,打開進去,按下五樓。
電梯上行,到站後打開,一張精緻的方桌出現在眼前。
小木桌,桌上幹淨細膩,三個老太太,一個老爺子,圍在一起,在打麻将。那麻将小巧而幹淨,一隻手可以抓一把,着實很有意思。
“嘿?小林啊,又來啦!”
迎面的老太太喊了聲。
“哎。”許一林禮貌性地點頭,“周奶奶。”
蔣怡婷立馬跟上,“周奶奶好。”
“哎哎哎,這小姑娘,噶好看的哇,你對象不啦?”
許一林看了眼蔣怡婷,笑笑,“不是我對象。”
蔣怡婷:咦~
瞧這可憐樣。
“周奶奶,您别聽他的,他是嫌我不好,不想跟外婆承認我呢。”蔣怡婷張嘴就是說話,“要不是我非逼着他,這回都不帶我來。”
許一林:“……”
“哪不好了啊?”這位奶奶,說着話就當真了,“不要眼高手低哦我跟你講,這年頭找個女朋友不容易的呀小林子。”
許一林眼睛一黑,“唉喲跟您說過别叫我小林子了。”
老人嘴一癟,就叫,愛叫。
許一林這個名字,聽起來平庸,也經常有人,光聽名字分辨不了是男是女,是女有點過,是男不爺們,可蔣怡婷很喜歡。
許伯伯曾經說過一句話,在記憶中的小巷。
他們兩家後面,是海拔兩百米的岐山,夏季一到,綠林繁茂,生機勃勃。進山口,有一棵枝幹碩大,根根分明的樹,後來學過生物課,知道了那是高山榕,許伯伯經常在樹下跟她爸爸說話。
“……我若有女,願她重諾,我若有兒,望他成林。”
……
對于當時十四五歲的孩子來說,這樣的話何等震撼。那是書卷氣頭一次以一個人為媒介,侵入到蔣怡婷的腦海中,所以後來她就算真的一時意氣給許一林取了外号,也從來不曾挂在嘴邊過。許伯伯,是一個有文化的人。
“蔣怡婷?”
許一林喊她,蔣怡婷格外深沉地看了他一眼,“嗯。”
她剛才是承認了。
雖然是假的,但許一林還挺高興,“我什麼時候不想跟我外婆承認你?”
蔣依婷眼睛都不眨的耍賴,“我剛才說了什麼呀,我咋不記得了呢?”
他,“嗷。”
别人尚且如此,更别說今天的主角老太太。
許一林的媽媽姓榮,榮家的老兩口隻有這麼一個女兒,當年女兒要遠嫁,老兩口夜生過一通氣,别人家人丁興旺,他們也曾經怨怼過,直到很多年過去,長大成人的外孫女,來江南讀大學,冰川開始消融。
見着蔣怡婷,榮奶奶竟然認出來了,直問許一林,“是你們照片上那個小姑娘吧?”
許一林笑。
“什麼照片?”蔣怡婷壓根不知道,“我們小時候照過照片?”
“不是小時候。”榮奶奶翻箱倒櫃,把它找了出來,“喏,是小林,上學那會的照片。”
初中,兩人是一個班的,蔣怡婷還以為是班級的畢業照,結果一看不是。
那是一張,走位很特殊的照片,男生在右邊,女生在左邊,一坐一站,就兩個人。像素也不清晰,模糊的。
校服都是黑白色的,黑白色在當時便宜,而且耐髒,黑色的袖口,領口,衣角。
教室裡,一個坐在桌子上哭鼻子的胖墩,身後站着一個拿着課本在背書的高馬尾女孩,女孩很明顯是誤入鏡頭。
這張照片還是許一林一個朋友,那會都說是他小弟,看他哭實在笑得不行,偷偷拿手機記錄下來的,那個年代的諾基亞手機。
“……噗哈哈哈哈……”
蔣怡婷也笑。
笑了兩聲就閉嘴了,差點忘了本人還在這,一本正經地找補,“照的很可愛,太可愛了!”
許一林那時候,是肉乎乎的哎!
蔣怡婷回想的時候,注意力沒在肉這方面上。那時候的許一林,别看長相,幹的都是硬事,帶着同年級的同學整頓校霸,在班裡一向比班長還有号召力。
照片真是個好東西啊,哈哈哈哈。
蔣怡婷的眼睛活靈活現,想着偷偷看一眼許一林現在是什麼反應,想笑笑他。
如今的許一林,已經長成參天大樹,不再是因為畢業分别就哭鼻子的小男生。他正靠在隻達到他大腿的寫字台旁看着她。
目光,溫柔地不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