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是本質惰性的生物，一旦存在可以依賴的對象時，便會輕易放棄自理，将一切主動權交付給對方，放任自身随波逐流。”

“當此對象是與其相同擁有知性的生物時，尚可批判其怠惰，可當此對象為‘理想’時，竟兩級反轉，需标榜其品格高尚了。”

“人類擅長自欺欺人，在有限的壽命中前赴後繼做無謂的抵抗，即使将其燃盡，也要提防從灰堆中複燃的火星。”

“人類，人類啊！”

“我，吾等——”

“憎恨其不争，哀憫其不幸，卻深愛着的愚者們。”

*

在永無止境的黑暗中失去重力，緩緩下落。

此處沒有參照物，時間流逝與空間邊界變得模糊，即使劃傷手臂，以疼痛強迫自己保持理智也收效甚微。大腦如同被灌滿膠質，漸漸地，連自己的名字也忘記了。

在即将陷入永眠時，眼前突然出現一簇微光。

少女伸出手，将那光芒捧在掌心。

一瞬間，一本裝裱華麗的書籍出現，明明無風書頁卻翻閱着，紙張嘩嘩作響，在空曠中産生奇妙共振，幻化成為稚嫩的聲音。

“……我是你，你是我。為了忘卻名字的你，倒映出與你完全一樣的姿态。”

随後其融化成純淨的魔力，穿越少女手心流淌進她的身體。因此她聽到那個聲音說。

“親愛的愛麗絲（你），作為故事的一部分，暫時把我（愛麗絲）的力量借給你吧。”

話音剛落，腦海中的迷惘便消失了。

藤丸立香握緊雙拳，在失重空間調整身體姿态，幾乎在她掌握平衡技巧的同時，從黑暗的邊際出現了另外的光亮。雖然距離還沒有接近到可以分辨容貌的程度，但她本能的知道那是蓋提亞，直當那個高大的身影足夠近，她驚訝的察覺，這位魔神王的形象與印象中略有些不同。

“這姿态很奇怪嗎？這裡是你自己的夢境，我的形象是由你決定的。”

金白色相間的長發編織着紅色的裝飾，蓬松柔軟的束成一股，從肩上垂墜至胸前。雖然還是那張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臉，此時的魔神王神情竟多出幾分柔和。

之前從蓋提亞（人王）那邊也聽到過類似的話，藤丸立香想到，因為根源一緻、所以拐彎抹角的說話方式也一并複印過來了嗎？

“我不明白你所言的夢境是怎麼回事，把我拉進這個奇怪空間的難道不是你嗎？”

人類禦主環視四周，遠處依舊是黑暗，隻有自己與魔神之間直徑不足三米的區域能看清，但被照亮的區域裡空無一物，這夢境實在太貧瘠了。

“....什麼都沒有。”少女輕聲感歎。

“這裡是有東西存在的，因為是你的夢境。 ”

魔神一再強調道。他向後傾斜身體，就這麼憑空坐下了。

從藤丸立香的視角看來那就像在表演雜技空氣椅子，魔神王點了點立香與自己中間，說，“準确說來夢境的範圍隻有這個直徑三米的圓形區域，包裹在外層的依舊是我的領域。”

“作為第一次将從者的力量融合為己用的人類來說，你做的不錯，值得表揚。”

敵人邊說邊鼓起掌來，“隻要你願意，在此處幻想出座椅并非難事，試試看吧，我正想和你聊一聊呢。”

立香不得不承認，就算身處對立面，魔神王的确是擅長引導的教育者。

她嘗試想象這裡是可以安心對話的房間，于是直徑三米的光圈内出現了鋪着桌布的高腳桌，桌上擺放着散發甜蜜香氣的點心和裝在精緻茶壺中溫熱的紅茶。

少女拉開紅絲絨坐墊的高凳坐在敵人對面。

“為表示誠意，我來回答你一個問題，”魔神王十指交叉，擱在桌上，“你一定想問為什麼自己擁有這樣堪稱奇迹的能力吧？”

雖然不想承認，但她的确對此心懷疑問。

“你在蘇活區驅散了魔書，還記得嗎？”魔神王慷慨的解釋道，“那其實是承載衆多孩童夢想，深受國民喜愛的童話或者繪本故事衍生而出的某種概念實體化。原本不成氣候，待濃霧散去就會徹底消失的微不足道的存在。”

“但是為了打倒她，caster安徒生為她取下名字，一旦被人類所認知，即使是一段故事、一個概念，也能夠成為英靈。”

“和她（童謠）結下緣分的你，在我的領域中召喚了她（從者），這份憑空造物的夢境，便是源于她的能力。但是為何回應你的召喚，又為何願意将力量借給你，就不得而知了。”

立香攤開手掌，不久前捧在手心的光芒尚有餘溫，“大概是因為想要将故事讀到最後的願望吧，可是我的故事（未來）原本已經完結了。”

話剛出口，立香立刻發覺自己竟放松警惕至如此地步，愕然咬緊下唇。

可魔神王蓋提亞面色如常，對她等同劇透的發言并無特殊反應。

“我剛剛已經說過了，包圍外層的是我的領域。”魔神王輕笑，“即使不落入此處，你的未來我早已看透，何必提防？”

“從蓋提亞（我）處獲取的記憶對我（蓋提亞）來說隻能當做參考，我們無需對即将被覆蓋的事項過多分析。既然你來到此處，一定是某人期望達成的結果，在你的旅途結束之前，恐怕連你自己也察覺不到究竟哪裡不對勁吧。”

“數據，字節，01，螺旋，因果，或者說命運，你們人類總是可以找出更多詞彙描述通往既定悲劇的過程，我們對此毫無興趣，但是唯獨有一點想要從你身上獲得答案，”魔神王微微笑道，“藤丸立香，我們想要知道為什麼蓋提亞（人王）會心甘情願被你捕獲，為什麼不惜背叛夙願，也要和你、一個受制于生命長度的普通人類站在一起。”

魔神王伸出手，越過茶桌不足半米的長度捏住立香的下颌，如同把玩寶石一般仔細觀摩她的眼睛。

“換句話說，我們想要了解‘愛’。”

立香從這些表面平和的字句中敏銳的察覺到危險，她向後撤離，成功脫開魔神王的鉗制。

“需要我提醒你嗎？再向後一步，就是無法回頭的深淵。”蓋提亞好整以暇，說，“真是愚昧的家夥，我們分明給予你最好的選擇，放棄掙紮，接受我們的愛有什麼不好呢？”

“沒有我的允許，你絕不可能離開這個領域，這裡是隔絕世界之所，是連抑制力都無法插手的secret room。”

“你也該發現了，即使能召喚從者，他們也無法在這裡維持形态，像那本魔書做到的奇迹，也隻是偶然而已。因為所謂奇迹，是無法發生第二次的。”

無法重複第二次的奇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