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下次是不是要說‘哇,文文你太可愛了’……”周彙彙呢,沒發現擎枝來了,雙手抱胸,朝齊遐翻個白眼。
不曉得他們方才聊的什麼,而陳甲那一呼,更是引來了周圍幾乎所有學子圍觀。
也許他們這幾個女裝壯老爺們兒本就很引人注目。
忽然間,彙彙看見了擎枝,一下湊過來握住他手,顫顫巍巍問:“擎枝弟,你真的和你這哥兩情相悅?晚上你們去靜心亭不是練劍,是在……”
原來是他倆晚上擱靜心亭偷偷練劍被發現,正在被談論。
哈?深井裡的冰啊!他不是斷袖!
齊遐?狗路過都搖搖頭!
“糟扯!”樂擎枝一急,用鸠茲話反駁,“我們真是在練劍!”
糟扯,意為“胡說瞎扯”。
“對,聽到了吧諸位,隻是練劍。”齊遐看一眼他漲紅的臉。
臉比裙子紅的樂擎枝又轉向,朝齊遐兇:“哪個跟你幽會!啊?你也糟扯!”
他誤會了,錯當這些是齊遐亂說話引起的。事實上,這些話隻是部分同窗們的見狀意淫。
而對此事隻字未提的齊遐實在是可憐無辜,隻能背起手,睜大水汪汪的眼睛,道:“不是我。”
本就不早的天色這會兒更不早了。
天上點起幾顆星星,勾出一彎月牙。
衆學子點起提燈照明,本應下山回寝舍,卻突有幾個膽大的冒出來,說什麼“試膽尋鬼去”。
其中原由得追溯到他們仨早晨沒聽到的頭一個故事:
宣明山上不僅有守護神,更有在夜間出沒的吃人鬼,不過隻要鬼不犯事兒、不屠生靈,神便能與其和睦相處……
陳甲膽大,首當其沖決定加入,臨走前跑來問他們三:“怎樣怎樣?你們去不?”
彙彙聽到“鬼”這個字便渾身發顫,怕得要死,當然說不去。
擎枝懶少爺一個,爬山已經要了他半條命,估摸着今晚連下山走路的勁兒都要失了,半眯着眼睛,“放我回寝睡覺”幾個字刻在臉上。
齊遐看文文一副困樣,秉着絕不能讓抑郁發小出事的心,搖了搖頭。
樂擎枝他确實容易困,但也不至于困成這樣。爬上山後,隻覺得像喝了奇怪的湯藥,頭暈,昏昏沉沉的。
甚至此時同衆人一起下山行路時,險些要睡着。
下山途中,越走越迷迷糊糊。
而就在半夢半醒間,突然聽到句話,似吼亦叫,辨不出是何人聲色。
“陳甲不見了!”
才算驚醒。
瞪大眼,四周環顧,周彙彙與其他同窗們竟不在身旁同行,隻有齊遐一人提着燈,牽着他的手,頭也不回地在陪他下山。
樂擎枝踉跄幾步,頓住,自認為是睡迷糊了,問道:“齊遐?其他人呢?”
齊遐自顧自往前走,并未回答他。
樂擎枝給他硬拽着下山,又踉跄幾步。
“喂!你幹嘛!”
“快走。”
按理說,齊遐動作是不會對他這麼狠的,更不可能不回答他的問題,哪怕不回答,也是笑着開幾句玩笑混過去。
他果真是睡蒙了,在做夢吧!
又走了一會兒,不經意瞥見路邊一堆奇怪的藍白色物什,好像是一坨衣服。
齊遐卻忽然立即用手捂住他的眼:“别看,走。”
樂擎枝:“什麼?”
“有一堆爛掉的死兔子,惡心,别看。”
“宣明何曾養過兔子?”
樂擎枝拽下他的手。
“别看!”
齊遐還沒來得及捂第二次。
見着眼前,樂擎枝吓得連連退後兩步。
有個穿着文科學子服的人不聲不響,孤零零躺在那草堆上。
“這不是?!”
那模樣正是陳甲。毫無任何外傷的他,身軀浮腫,面相慘白,口唇青紫,眼眸黯淡瞪着,全無聲息。
無緣無故,
死了……
死了!
“齊遐!”
金貴的樂少主哪兒見過死人?差點被吓哭。
下意識準備躲到齊遐背後去,可隻見身旁除了地上一個提燈,什麼也沒有了。
不忍去看那具屍體,蹲下身,準備拾起提燈就跑,跑去山腳向司學禀告。
可冥冥之中,似是有人壓住他的身,掰着他的頭,叫他不準跑,隻能望向陳甲。
就隻能盯着那具屍體,瞧它霎時變了樣。
成為另一位青年男子,白袍碧紗,隻見心髒與脖頸處還在咕咕冒血。
這不是樂擎枝他自己嗎!
他真的見鬼了?!
然後“他自己”又變了。
成了祖父——衣角被火燒毀。
成了母親——四肢軟掉,頭上還有個窟窿。
還閃過一些不認識的人。
臉上生斑的小妹妹,赤色從緊閉的雙目中流出。
伶人姿态的女子,背部千瘡百孔。
一位身着甲胄的人,脖子處有一圈奇怪的接痕,疑似砍下頭後又接上。
……
太多太多,全是各式各樣的死狀,看得樂擎枝既恐懼想哭又想惡心吐。
閃完這一圈,又回到他認識的人身上。
周彙彙,着一身并不屬于戲曲人家的富貴衣裳,面帶淤青,脖上有勒痕。
齊遠,嘴唇幹裂,肉無血色。
堂姐,面上生皺。
唯有到齊遐這兒,身影模糊,竟看不清了。
視線愈發黑濁,頭好痛。閉眼,竭力忍着,欲讓自己清醒着抗過去。
“吾施了此等法術,卻仍難将那人從你夢中徹底消去,唉,真不知那家夥以後要拿你怎麼辦。”
咣————
傳來鐘磬一聲,渾響長揚。
一瞬,眼不糊了,頭不暈了。
睜眼,身處一片亮白空境。
有隻白狐狸直直端坐在面前。燦金眼瞳,雪白毛發也攜幾縷金色,還晃着九隻尾巴。
這便是傳說中的,仙嗎?
祂道:“竟還生的這一副好皮囊,怪不得那家夥看中你。”
哪家夥?
還沒反應過來何意,那仙狐又上前來,攀繞上樂擎枝的肩頭,叫他不敢動。
并無幾分實感,祂如輕煙,如薄紗,徒在耳邊留下淺淺吐息。
“因為你,那家夥總來吾的地盤晃悠,太招厭。可惜小菩薩啊,還是把你拱手讓去了。”祂喟歎。
咣————
金鐘聲回環,空靈悠遠。
“活着也好,死了也罷。縱是苦厄連篇,也莫要背棄自己的心,可别連最後連自己是人還是什麼都不知曉了,
死生人為,魂滅心由。
前者經年謀策,後者則存一念之間,
頃刻一瞬,千差萬别。”
咣————
又是金鐘一聲。
靈狐下了他的身,繞回他面前端坐,搖搖尾巴。
樂擎枝忽覺從方才起一直緊攥的手中多了什麼東西,擡起來看,手裡竟是一枚纏着紅繩的藍珀,珀色與他的眼瞳像極。
“一顆靈石贈予小菩薩,佩着可保大難不死,日後若需相助,攀上山頂,來此處便是,吾定竭己所能。”
樂擎枝握着那枚藍珀,躊躇一瞬後向前幾步。
“等等!你是?我還不知道這裡……”
“不必過問,别了,來日久長。”
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