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木日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在上海做個咖啡師,命運的齒輪在時間的推移下,慢慢卡進未知的縫隙中,好在他是個随遇而安的性子,一個星期後他就适應了新工作新生活。
徐弋陽有幾回在他下班前偷偷溜來,點一杯甜膩膩的咖啡味飲料,坐在角落裡等人下班,那木日問過要不要一會出去逛街吃飯,徐弋陽總面露難色地拒絕,說還不到時候,過來看看他就好。
陳鴻宇消停了好久,自從上次被齊實罵了滾蛋之後,便再也沒出現過。可越是風平浪靜,徐弋陽越是惴惴不安,有幾天夜裡,他隻要想到陳鴻宇早晚要把他從齊實家薅出去,就會焦慮到無法入眠,吃藥都無濟于事。
好在,睡不着的夜裡,那木日會陪他聊聊天,徐弋陽也不會覺得太過難熬,他們誰都沒主動提起過“陳鴻宇”,但其實都對這個定時炸彈報以警惕。可怕的不是爆炸後的一片狼藉,而是那根無限延長的引信,像弦繃緊在腦後不知何時回彈,徐弋陽甯可陳鴻宇給他個痛快,從此兩不相欠。
日子不鹹不淡得過且過,很快來到十一月中旬,那木日第一個月的工資到手,也就四千多塊錢,還沒他在旅遊旺季掙的一個零頭多,但礙于他現在“農村小夥進城尋愛”的人設,那木日截圖餘額發給徐弋陽,得瑟地說要請他吃飯。
徐弋陽的賬戶餘額就沒下過八位數,多的時候公司裡走個賬,一進一出就是十位數起步,看到那木日為四千多塊高興,倒覺得挺新鮮,心想反正陳鴻宇已經很久沒找他麻煩了,也不差這一天,欣然前往。
這應該是那木日來到上海後兩人的第一次正式約會,他精心挑選一家私廚,位置隐密,環境優雅,還有套間。
第二天正好休假,那木日當然存了别的心思。
徐弋陽拾掇完出門,低調起見他穿了一身齊實的衣服,灰綠色的工裝夾克和黑毛衣,束腳褲紮進馬丁靴裡,乍一看上去,像個鐵直男。
打的到了地方,幾棟洋房藏在枝葉婆娑的竹林深處,徐弋陽跟着管家向内,停在一塊亮着水晶燈的落地窗前。
那木日坐在窗内翻動着菜單頁,新修剪的發型顯得他後腦勺圓潤飽滿,一襲灰色薄開衫熨貼在身,隐隐顯出肌肉線條,微風輕拂,竹影在玻璃上搖曳,落在他的肩頭,輕點他的鼻尖,手指撚開紙張,那木日轉頭繼續看下一頁,暖黃的燈光穿透眼睫,在高挺的山根處留下一片羽毛般的陰影,他低頭認真挑選今晚的菜品,還未發覺窗外站着人。
徐弋陽有那麼瞬間覺得記憶就快歸檔完整,可惜一片竹葉顫巍巍飄過眼前,他晃神了,好不容易集中的精神,被葉尖挑破,功虧一篑。
“先生,就是這間。”管家在一旁引領,卻見客人正出神望着包間内的人,小心地提醒他。
退而求其次,徐弋陽隻好把窗中的那木日用心記下,這一幕也許曾經經曆,也許正在發生。
進了包間,徐弋陽才發現那木日壓根看不到窗外的景象,雙層玻璃在燈光下,變成一面锃亮的鏡子,隻窺其内,不見其外。
“你等多久了?”徐弋陽斜倚在門口,和他打招呼,“破費了啊,這地方我都沒來過。”
多日不見如隔三秋,那木日起身迎他,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意,“沒多久,剛到。”
“等你來點菜。”那木日拉開對面的椅子,替他斟茶,“我在上海沒吃過幾次,不會點。”
徐弋陽對吃也不計較,照着幾個推薦菜念給服務員聽,也沒多點,他怕一頓把那木日一個月的工資造沒了。
“沒想到你今天能來。”服務員離開後,那木日盯着徐弋陽移不開眼,難得單獨約會,他當然要争分奪秒表達喜愛之情,“那日,你真好看。”
低音炮說情話,磁性又肉麻,徐弋陽微微偏過頭不好意思地笑道,“我點了道杏鮑菇黑椒牛肉粒,你們那兒都吃牛羊肉吧,嘗嘗有啥不一樣。”
“好。”
“來這兒一個月了,不想家嗎?”
那木日眼神飄閃,阿爸隔三差五就喊他回去,怎麼可能不想,他緩緩道,“當然想啊,家裡下雪了。”
“是嗎……”徐弋陽弱弱地應和,“那木日,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
“我想問,如果……我是說如果,你等不到我離開陳鴻宇呢?”徐弋陽很沒底氣,他也不确定這等待有多久,“時間會将期待消磨幹淨,要是想家的話,你還是不要等了吧,我怕耽誤你。”
“你有沒有想過,也許陳鴻宇是故意的呢?”
徐弋陽不明白,“什麼故意?”
“他知道我在上海,但就是晾着我們。”那木日十指交叉搭在桌上分析着說,“可能覺得你不敢,也可能覺得我呆不長,溫水煮青蛙他也在等一個機會,就看誰耗得過誰?”
“可是耗過了又能怎樣?”徐弋陽愁容慘淡,自言自語道,“他又不會輕易放手。”
菜逐個上來了,徐弋陽斂了喪氣的情緒,夾起一筷子白灼芥藍開吃,那木日不再多言,盤算着吃完怎麼找個由頭讓人留下來。
“明天我不上班。”扒拉了幾口飯,那木日挑起話頭,“你呢?明天幹嘛?”
“我能幹嘛?繼續躲着呗,打打遊戲看看電視,廢物一個。”徐弋陽沒察覺到那木日在打他主意,沒心沒肺繼續問他,“你呢,要不要出去轉轉,上海蠻多好玩的地方。”
“我也不出去。”那木日對答如流,“沒名沒份,見光死。”
筷子頓了一下,徐弋陽尴尬地擡起下巴,他聽出來那木日話裡有話,但現階段他除了滿滿地虧欠感,也許不了什麼承諾。
“我過幾天去找陳鴻宇吧。”過了半晌,徐弋陽終于下定決心,“光躲着也不是辦法,我會好好結束上一段關系。”
“你别去!”
徐弋陽不解。
“他……”那木日欲言又止,“去了隻會顯得是你有錯在先。”
“如果非要計較對錯,也是他瞞着我結婚。”徐弋陽輕蔑地勾起嘴角,“如果不是失憶了,我猜也許很早之前我和他就結束了。”
說完他定神望了眼那木日,問,“你說是嗎?”
當然是的,那木日心裡回答,若不是那場暴風雪,陳鴻宇早就成了過去式。
“那你也别去,我怕他對你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