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木日适時打斷了化妝師,将自己手上的串摘了下來遞給她,“你把串編在他額頭的劉海上。”
手串是有活扣的,打開正好能成一長條,化妝師也是少民,認出串在綠松石中間的紅珊瑚價值不菲。
“我們自己會拍照,謝謝美女。”那木日很有禮貌地回絕,“我朋友比較害羞不會說話,麻煩美女小姐姐幫他編好看點,他喜歡拍照。”
連着叫了幾聲美女,化妝師臉上都快兜不住笑,手腳麻利起來,“哎你放心,小哥哥怎麼弄都好看。”
紅綠相間的珠串在徐弋陽眼前晃蕩,像催眠師手裡的擺鐘,他盯着眼前的珊瑚,瞳仁開始擴散眼神失去焦距,正前方的鏡子裡也出現了虛幻的重影,化妝師編在手裡的辮子撕扯着頭皮,輕微的痛感卻被無限放大,讓徐弋陽意識混沌起來。身旁的事物都在急速倒退,可下一秒他卻身處于一片絢爛的花海之中,遠處有翡翠般的湖泊和觸手可及的白雲,他又看到那個替他拍照的人影,高聲對他喊着“看這裡”。
徐弋陽恍惚中看見鏡子裡人額頭上綴着一枚珊瑚,胸前也挂着一枚,可分明他隻有一枚啊,低頭看向胸口,珊瑚不見了……徐弋陽晃了下腦袋,再睜眼感覺時間被放慢數倍,鏡子裡的人跟不上節奏,總比他的慢了幾拍,卡殼一樣若隐若現,他一時分不清自己現在身處何處,到底是飄着雪的那拉提,還是開着花的翡翠湖……
“徐弋陽——”
“徐弋陽——”
“弋陽——徐弋陽!”
呼喚聲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徐弋陽想回應他,卻發不出聲音,他在幻境裡奔跑,向着聲音傳來的方向奔跑,踩進湖泊,濺起水花,砰的一聲湖水變成碎裂的鏡子,最後一句喊聲終于無比清晰地傳進耳膜。
時間回溯,塵埃落定,須臾之間他先看到那木日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碎裂的鏡子拼回原樣,佩在額前的紅珊瑚透着彩光。
“徐弋陽!你還好嗎?”
徐弋陽一把握住肩膀上的手,直直望着鏡子裡的那木日,掌心柔軟的觸感傳遞出熱量,是他。
“我……好像走神了。”徐弋陽呼吸不勻心跳加速,“好了嗎?我想出去透透氣。”
“好了。”
草原上的雪還在下,清冽的冷空氣混合着杉柏的木香,讓徐弋陽緩過了勁。厚重的蒙古袍子從頭蓋到腳,血液開始循環,腦子也清醒了,再回味剛才錯亂的幻境,徐弋陽不禁摁住了腦門上的手串。
溫潤的質地,微涼,有餘溫。
“拍照嗎?我想和馬一起拍。”徐弋陽指着專供遊客騎行的馬,蠢蠢欲動,“但都沒有你的海日漂亮。”
那木日笑了笑,“那當然,海日是最好的馬,不會拿出來給别人騎。”
徐弋陽把徕卡遞給他,試探着問,“我是别人嗎?”
“你騎過。”那木日熟練開機,對着空鏡調整好光圈快門ISO,“你不是别人。”
“徐弋陽,我不知道你這半年發生了什麼事,但我們不僅僅隻有拍照的關系。”
徐弋陽臉一熱,努努嘴巴小聲争辯一句,“我知道。”
明明還沒想起來,卻急于證明自己,比起失憶,徐弋陽更怕失去。
他猜,他們不僅僅是朋友關系。
那木日擡頭坦然笑了笑,“你不知道。”
小巧的相機在他手裡就像個玩具,那木日調整完參數後退幾步尋找适合的拍攝位置,一切準備就緒,他舉起相機對準,旁軸的取景框偏向一側,正好能遮住他半張臉。
“看這裡!”
徐弋陽想起躲在相機後面的那張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