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知彰和莊聿白從南時處辭别出來時,日頭已經偏西。
估計是剛吃了兔肉涮鍋,茶炭之事又有了大概眉目,回程路上莊聿白很是有些開心,東聊西聊說個不停。
先是不住誇野兔好吃,若是天天能吃上就好了。又說要在城中也買上幾個風爐,等回到家,也可以随時涮火鍋。當然啦,除了兔肉片之外,豬肉片,羊肉片,菘菜蘿蔔等等,萬物都可以涮。
馬上天涼了,雪天圍在一起吃火鍋,想想都幸福。
“你說是不是,孟知彰?”見一直是自己單方面輸出,見對方沒回應,莊聿白腳下緊走兩步,扯了扯孟知彰的衣袖。
“是,聽你的。”孟知彰放緩步子,就着莊聿白的節奏慢慢走,“抱歉,平時自己獨行慣了,剛一時愣神,不覺走快了些。”
“你方才想什麼?”莊聿白小心看着腳下。山路崎岖,石階上密這些青苔。
“我們今日算辭别了南先生與祝先生。臨行前應該還有人要叙談一番。”
今日柴炭之事,山長祝槐新看上去已有七八分意願。至于後續炭窯建成落地、投産運營、甚至後續茶炭是售賣皆是需要細細考慮規劃的。
這些事,莊聿白曾将初步計劃說與孟知彰聽。孟知彰也在默默做着盤算,萬一有疏漏,他是那個站出來托底之人。
蘭花炭在孟家村幾乎順風順水,那是因為有牛叔這個後盾在。當前在府城另起爐竈開窯燒炭,若真想白手起家,恐怕來箍窯的工匠一時都難征集。孟知彰很自然想到那日遇到的薛啟原,以及薛啟原背後的薛家。
說道臨行前與人叙談,莊聿白接道:“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要去辭别九哥兒?”
身旁的腳步猛然站定。莊聿白一擡頭,撞上孟知彰的眸子,晦暗幽深,深不見底,看得莊聿白心中有些發虛。
“喂!你幹嘛這種眼神看我?我說錯什麼了麼?人家當街解臂钏,當衆送給你。這是多高的禮遇啊,我們這就要走了,不當面說聲再見……不好吧。”
孟知彰側轉身,正對莊聿白:“那日赢回的彩頭,你可是收下了的。”
莊聿白眼珠一骨碌,用力點點頭:“收下了。已經好好放進我的小包裹裡。禦賜的呢,珍貴得緊。”
“這算進你的嫁妝中。”孟知彰像是擔心莊聿白聽不懂,将那日涼亭奪魁時當衆說的話,又重複了一遍,“茶不移本,從一而終……”
莊聿白不明白孟知彰為何如此,如此一本正經,甚至讓他莫名産生一種被壓制感,他忙将話題切回去:
“這與九哥兒有什麼關系。他那日不還說請我們喝茶麼?還有他那臂钏……哎喲!啊——”
青苔濕滑,莊聿白腳下不注意,猛地一個大趔趄摔出去。就在要倒地的刹那,好在雙手扳住一個有力的有溫暖的胳膊,這才算沒摔一個狗啃泥。
“……謝謝孟兄。”莊聿白抱着人家的胳膊站起來,試了兩步,這才發現右腳似乎輕輕崴了下,“哎呦,腳扭了。”
不是很疼,也不影響正常走路。可小傷,怎麼就不算傷了呢。
孟知彰将他扶正,蹲下身就要幫他檢查腳上傷勢。
兩個大男人——大白天抓腳?!好說不好聽呐,還是别了吧。
莊聿白一把将人攔住:“那個……勉強能走。天色馬上暗了,勞煩孟兄扶着我些。”
“嗯。”孟知彰一隻胳膊伸過來,健碩、穩重又踏實。
莊聿白也沒客氣,直接半個身子傾在上面,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腳上傷了,這嘴巴卻沒閑着,邊走邊說:“孟兄啊,接下來咱将茶炭生意擴展到府城,若得九哥兒這般人才助力,豈不是如虎添翼?以及他那臂钏,或許真的是想送你。”
孟知彰眸心沉了沉,既然再次提到九哥兒,孟知彰便跟莊聿白講一講九哥兒。
九哥兒是悅來茶坊的當家茶博士,也是茶坊的台柱子。駱家這些年遍尋資質上乘的茶僮,從小延請名師大家,進行教習培訓,制茶品茶自不必說,琴棋書畫、歌舞詩賦也需樣樣精通。九哥兒就是這萬千茶僮中挑選出來的一個。
莊聿白眼中泛起星星,是香香軟軟又多才多藝的小哥哥呢,誰能不喜歡?他帶着點花癡神情說道:“原來那日看到的曼妙舞姿和精湛茶藝,隻是冰山一角呢。”
孟知彰将視線放遠:“當然任何美好背後,都有着常人難以承受的苦痛。這些茶伎所受之訓練,據說嚴苛到駭人的地步。雖為茶伎,以技侍人,也是以色侍人。所以,可以死,但外表絕不能看出傷殘。即便是懲罰,皆是在看不見的地方,也都是些見不得光的手段。”
莊聿白聽得心中一緊又一緊。
“這些手段,遠超常人所能承受,更何況是一些七八歲的孩子,所以能站到人前的茶伎寥寥無幾。像九哥兒這般,算是從地獄中修煉出來的一支曼陀羅,鳳毛麟角。不過說到底,九哥兒是駱家的人。即便我們花再多錢想請九哥兒來做事,駱家,也是不會放人的。”
莊聿白有些沉默,緩了半日放道:“那他們訓練這麼多茶僮做什麼?”
“具體做什麼,隻有駱家最清楚。駱家原本并不擅長商賈之事,但他們掌控的勢力,确實因為九哥兒等茶伎的存在,很快探插進府城經濟的關鍵命脈。”
莊聿白扭頭看向孟知彰:“你怎麼知道這麼多?你是不是也在偷偷關注九哥兒。雖然我和他見了沒幾面,但我莊聿白向來看人很準的。我就覺得他不錯。如果他對你……”
孟知彰冷冷一個眼神掃過來,莊聿白立馬住了嘴。
“可我孟知彰這方土地上,并不适合曼陀羅。”孟知彰的态度很堅決。他向來清楚自己要什麼,也清楚自己能要什麼。
“那你适合什麼,孟兄?”莊聿白扒在孟知彰胳膊上,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