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坊内,莊聿白仔細看着茶博士的制茶表演,視線不時落在煮水的炭爐上。
爐上托着一隻長嘴大銅瓶,隐約可以聽見瓶内“咕嘟咕嘟”的水沸之聲。瓶下的橙紅色爐炭明亮柔和。能看出爐炭是細細挑選過的,隻是炭塊大小不一、形狀各異。
茶博士擊茶點茶之後,将茶分入小盞請在場賓客試飲。
“好茶!氣質如蘭!鬥茶大會第十名的茶,果然名不虛傳!”
“我聽說這是佛祖親賜的茶,豈能不好!”
“是茶博士技術好,茶膏綿密,人也清爽!”
人群擠滿茶坊裡外,議論紛紛。不一時,茶博士近旁的大托盤裡擲滿各色香囊和應時花朵,偶然還能看到一兩塊玉佩。
莊聿白也試了試,隻一口,嘴角便染上些笑意。穩妥起見,他又喝了一口。
衆人叫好中,莊聿白喊出那句“緣來茶坊不過如此”的掃興之話。不合時宜,更惹衆怒。茶坊先是驟然靜下,旋即掀起軒然巨浪。
茶坊常客和這茶博士的忠實粉絲一聽,頓時火冒三丈,将莊聿白團團圍住,開啟“控評”模式。
“這位小哥兒好大的口氣!你知道鬥茶大會是何等盛會?你可知奪得第十名是何等榮耀!無知小兒竟在此口出狂言!”
“少跟他廢話。喂!說你呢,你屬螃蟹的麼!敢在這裡橫行霸道是要吃些苦頭的!”有火氣大之人,已迫不及待挽袖摩拳。
“瞧他這窮酸相,估計平時也喝不到什麼好茶。他這般說,不過是想騙幾兩茶罷了。”
場内正亂成一團。有人喊“掌櫃的來了!”
人群自覺分出一條路。一中等身量的瘦削男子,鎖着眉頭在衆人注視下走來,面上十分不悅,身後跟着幾個五大三粗的小厮。
那掌櫃的原在招待幾位老主顧,正說到秋季再去府城斬獲更佳名次之類的話。小厮卻來報有人鬧事,來人口出狂言,說秋季鬥茶大會上根本不會有緣來茶坊的名号。那掌櫃一聽登時拉下臉來,認定是附近茶坊來鬧事。
自從今春府城鬥茶大會以來,茶坊中生意教此前好了十倍不止,同行嫉恨也在情理之中。
掌櫃帶人下樓,卻見人群圍着一個瘦小的哥兒,他上下打量莊聿白一眼,粗衣布衫卻氣質卓然。不是熟客,更不像對家。
掌櫃眼神微斂,上前朝莊聿白一抱拳,語氣不冷不淡:“在下周青,是這茶坊的掌櫃。我瞧這位小兄弟眼生,不知當衆稱我緣來茶坊不過爾爾,是來砸場子,還是來賜教的?”
衆人見掌櫃出來,聲讨鬧事之人的氣勢更足了。
莊聿白看了看茶坊内局勢,這是别人地盤,對方人多勢衆、來勢洶洶,還有一衆幫腔之人,自己若不能一招擊中,今日恐難脫身。
他此時竟有一點點後悔沒把孟知彰帶在身邊。此人不僅能說還能打,哪怕不動手,站在一旁給自己撐撐場面也可以。
“周掌櫃好。賜教不敢。”莊聿白笑着一拱手,走近半步,對着滿臉不悅的掌櫃隻輕聲說了一句什麼,便不再吭聲。
周青滿臉震驚,不可置信地看着莊聿白,又從頭到腳從腳到頭将眼前這個不起眼的小哥兒掃視了兩遍,确認自己沒有聽錯。
身後衆小厮見掌櫃臉色有變,立即圍上來,準備将這不懂事的小哥兒用武力“請”出去。正提衣挽袖,卻見掌櫃對小哥兒鄭重一抱拳,滿臉堆笑:“小郎君,若肯賞臉,請雅室一叙。”
周青親自引路,将莊聿白往樓上請去。留下滿茶坊之人一個個面面相觑。
一時進得一個清雅茶室,分賓主落座後,周青請茶博士單獨制作了一盞茶,自己親自捧與莊聿白,笑道:“敢問小郎君尊姓大名?”
“琥珀。”莊聿白沒客氣,接過茶盞喝了一口。
茶是好茶,不過他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将茶盞置在桌上,隻微笑看着對方。
周青心中暗吸一口涼氣。這茶是茶坊最頂尖茶餅所做,茶博士的技藝也不錯,但來人的表現,尤其方才在樓下說的那句話,讓此時的他心中沒了底。
今春多虧了元覺寺的春茶,自家茶坊才有底氣去鬥茶大會上試一試。誰知竟一發中地,拿了第十名回來。這是滿暨縣都沒有的榮譽,别說暨縣,滿東盛府都可以算是小有一些名氣了。
一個不入流的縣城小茶坊能在東盛府嶄露頭角,有稱贊之言,自然也有各類貶損之語。為了堵住悠悠之口,周青正多方設法提升自家制茶手藝,希望在秋季時再次拿得名次。